人言可畏。断而无畏。 ——立花真夏 少女现在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说要对着眼前的美人生气吧,又见她倔强藏于眉眼里的落寞可怜;说要心无芥蒂地上前关怀吧,又真没办法大度得起来。不是真的介意她做了什么,而是忧心前事引发的校园风波。美人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二人相握的手,眨眨眼对她灵巧一笑,唤道,“学妹。” “学姐怎么在这里?” “来见你啊。”美人语气轻松,眉尖松蹙,慢慢从斜靠的墙面站起,双脚稳稳踩在地上。 手冢国光见状一皱眉,问道,“学姐的脚伤好了吗?” 立花真夏看着他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叹道,“学弟啊学弟,你当真以为我脚受伤了啊。”闻言手冢国光立马不说话了。立花美人直摇头,嘟囔着这孩子在外面怎么活下来呢这都识不破,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演技。“不过,平日不常骗人,一骗就觉得亏心,所以想来看看你们还好不好。” 美人极力说得轻松,清原越发心软,便拽拽手里握着的手背低声道,“让我和学姐单独聊聊吧。”看她松手,手冢思考了几秒钟将手里的护具袋递回给她,嘱咐道一声‘电话’后便朝自己家方向回了。 两个少女一同目送手冢走远了,清原才走上前了一步伸手递过去,“不是说亏心吗?学姐你怎么又骗他。”立花的确受伤了——手冢才刚转身她便将重心移向右腿站立,细看踝间也是红肿的。 立花真夏大方地将手搭来接受她的善意,“学妹啊学妹,这学弟太善良。”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那你这不是害他吗?”清原绘凛将她往公寓里扶去。国中时代的手冢于校园绯闻很是绝缘,虽然告白的大有人在,可谁都晓得他于这方面不曾开窍。现在高中人事变换了半数,他从海外回来第一天就有此番轶事,未来日子肯定不会平静了。加上,手冢绝非行事遮掩躲藏的人。她也不是。 立花摇摇头,承认道,“我的确是为了自己,此事是做得不太地道;但也是认真思考了后果的。如果真会害到别人,我也是不敢做的。”见她认真在听,立花又继续解释,“以后即便你们交往了,大家言及他时槽点也在我。” 清原绘凛听得似懂非懂,半晌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立花真夏在她家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一脸忧郁地说道,“大概是因为刚才我在校门口把蓝泽前辈给亲了。” 她看美人神伤,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眼睛半天咬不出一个音。 美人看她模样,转瞬就笑得风轻云淡,“因为今天是我在青学的最后一日。以后去了海外,可能不会再见到他了。学妹啊,走前就唯独觉得欠着你。”她静静叙说着,句句是说给她听的却丝毫不看她,眼神凝注在空中某处,“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喜欢的人喜欢别人’,经典剧目,怎么也该是你欠我才对。” 清原绘凛因接连的消息愣住,又跟着摇了摇头,既想表明谁也不欠什么,又想表示事实不一定这么简单。 “可我知道你不欠我什么。”她似了然地继续说着,“也许是我自说自话,但我能感觉他并没有多喜欢你的。至少肯定不如学弟的心思。”她不甘心地轻闭上眼,“他只是因为得不到,因为美好,所以一直挂在心上。可后来慢慢意识到,我自己也是这样吧。” 漫长的寂静。 她一直不太擅长和忽然出现的人或情绪相处。尽管她认真倾听着,却不知道该作何立场去回应对方的诉说。立花真夏觉得她是能理解的人,才会来跟她说了这么多真心。她能立即明白立花真夏的情感,所以才静下来听了这么许多。 “学姐很强大。”清原绘凛说道,跟着在自己家的沙发上蜷下腿。“我很佩服你,当年你怎么就敢去拆了前辈的纽扣呢?” “那有什么。那天戏剧部部长被追了三栋教学楼,三十几个学妹都想拆了他纽扣。比起来……这边一点竞争力也没有啊。”立花真夏恢复了些生气,挑手撩起一缕发丝至耳后,“不过,我刚才悄悄放回他口袋了。叫我追了这么久,怎么也要他记上我三五年才行。” 这都能记仇。清原绘凛摇头引开话题,“那……为什么是蓝泽部长?” “是啊……为什么是他?”立花真夏半翻起眼,自嘲一笑,“不过是瞬间的错觉。” 可清原绘凛仔细看她接下来沉浸回忆中那甜美的眼神,认为一点也不像是错觉。 “原来排练时更亲近的戏也演过。可是三年前在秋叶原的舞台上,他来咬我喉咙前低声说了一句‘非常抱歉’。”立花真夏不自查地晃神说着。 “……一切都只是因为,那时候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啊。” 清原将学姐一路送上出租车确保她不累到脚,并答应她最后向手冢转告歉意。她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是神奇,点头之交多年,一时能交心至深,又仍旧对对方的其他一无所知。 而一时交心,她们竟真的愿意认真诉说和倾听。立花的最后释然的眼神攫目难忘,她又尝试闭上眼睛,在夜灯下辗转复侧。 好几年的喜欢,只是因为忽然间一刻的心动么? 如果只是一刻的心动,是不是算不上的真喜欢? 清原绘凛在认真反思自己,害怕万一自己对手冢也是错觉。不过当他缓缓向她走来时、身形在眼前渐渐放大时,她看着他不由停下了思考。然后,她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的确是忽然间的某一刻。 又是每时每刻的忽然之间。 “冷么?”手冢近了几步,眼神瞥过她的领口确认她穿的多少,又继续说,“昨天看你没有回复,一切还好吗?” 日出刚出,早晨的微风还冷得很。她紧了紧衣服,摇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先转述了立花真夏的歉意。 “我也疏忽了,到了天台才意识到那纸条上不是你的字迹。”手冢国光闻言后宽心了些,然后接着反省道。 清原绘凛眉角一皱,立花居然没提这个……难怪她说自己做得不地道…… 话又说回来,立花真夏也是个仙人,将他们四人的心思都摸得透彻才敢演了这么一出来试探蓝泽望。满城风雨,就宛如约瑟芬在加冕礼万人拱拜下落幕,华丽地一走了之。不知要留下多少传说任人八卦。 “欸你听说了么,昨天手冢又好像跟他们班一个女生一起回家的也。”“什么?那早不是重点了,你不知道青学发生了大事么?”“校花好像要去美国留学了今天都没来。”“不对你们不知道昨天校花在校门口和蓝泽吻别了吗?”“我怎么听说是校花用强的?”“真是任性啊,追着蓝泽前辈又和手冢牵扯啊。” 立花真夏一走,一切都无从求证。那以后蓝泽却好几天都没去在美术部露面了,似更是坐实了谣传。可清原明白,总有一天她也要直面这些流言,学习不让它们影响到自己。 手冢不参加社团,每日下午到傍晚都会去训练。清原在没有社团活动的一天陪他去过一次,竟然是在越前柚的便宜叔叔那里。他并非完全是因伤停赛才回日本,更有寻求改变训练方式的意愿。 越前南次郎原本不是专门要做教练的。他就想培养自己儿子打打网球,拿着早年积累的巨额财富投投资养养老。结果后来小少年走了一半美网,他倒是觉得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正经考了执照。可他的训练方式倒是欢脱起来经常让人吃不消。 后来手冢好几次消失两天、形容枯槁地回来出现在她家门口,清原绘凛就渐渐习惯了。偶尔他们在附近那伪“红土”球场训练时,清原结训后还能过去陪他一起回家帮他补课。 越前南次郎当然也熟悉她,经常会吐槽一下安城奈的往事,一边把她往院子里领。然后去从地上扛起一个浑身浸湿又沾土的手冢国光。 刚开始的时候手冢还是静静抗拒的,因为“别动,有汗水,不干净。” “倒是没关系……”她丢过一张毛巾,丝毫不介意地说着去扶时…… “真没关系?”他忽然抬起上身用头蹭了蹭她的肩窝。 “手冢国光,你真是的!”清原绘凛吓了一跳,痒着笑了起来,半只手掌贴过去推开他的脸,“你还是躺回去冷漠吧!” 他们没有跟谁宣布,所有人看在眼里,渐渐习惯他们一起出现,然后顺其自然地发现:哦,原来他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啊。没有什么好讨论和猜测的,所有询问的人得到的都是二人肯定而简短的答复。 至少清原绘凛希望相信是这样。 然后尝试不去听那些质疑的声音。 手冢国光握着她的手,觉得是自己没有考虑好这些事情带来的影响就要求交往,有些内疚。等他开春回到欧洲的赛场开始新赛季的时候,少女甚至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还好,不觉得很困扰。”清原绘凛将这周重点笔记和习题一一摆上桌子,喝了一口热茶,一如这样过去的一个月。“我困扰的是,你再不开始今天就看不完这些了。” 手冢国光认真地点头,接过数学课本和笔记,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用太担心我会落下。这样母亲他们会以为我是为了免费补课……” “以为干什么?”她开始写自己的作业,听见他话说了一半,侧头问道。 手冢摇摇头,开始复习。高中的理科课程变得尤其难了,他漏了半年的基础课,却只有比旁人少十倍的时间补回。 清原一边开始写题,忽然脑中似乎捉住了什么,想明白了他后半句话的未完的意思。 “啊……原来是为了免费补课才和我交往的啊。” 然后他们身后传来了器物落地的声音。 二人循声一看,见手冢爷爷刚从庭院回到客厅,带进一股冷风。他朝着少年怒目而视,一把折扇散开掉落在地上。 “手冢国光,你跟我进来。” 她悄悄地憋红了半张脸,急朝着老人解释道,“爷爷,我是开玩笑的。” 老人随来一个和蔼的点头,肃颜重复道,“你好好写作业。国光,进来。” 手冢国光乖乖起身,走前看了看她夹着笑意的愧疚脸,扣起食指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两下。 清原绘凛默默地把嘴角的笑意摁着,今天的习题写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