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祥云森林边界的小镇上,近日里很少有妖出来横行,街上一片祥和热闹。 一个年轻的少年被几个人围了起来。他一身素白的袍子,背着把剑,身姿挺拔如竹,面容俊秀,眉眼清亮有神。 围着他的妇女们热情地捧上自家摊子上东西,“小凌,你把这个带回去。” “还有我这个,带回去补补身子。” 周围经过的赶路人看了一眼,恍然,“是那个新来的捉妖师啊。” 随后看向朋友道,“他可厉害了,你看我们这最近平静不少。” 菱晚拱手作揖,礼貌地推拒。 出门在外,他一直化名凌湾,他拒绝用菱晚这个娘气兮兮的名字,也不知爷爷当初给他起名时怎想的。 提起爷爷,少年抚了抚心脏,眉毛高高皱起。他总觉得心慌的厉害。 少年将速度提到极致,朝森林深处飞去,远远望见椿树如巨伞一般凌驾于诸多树木之上,枝叶繁茂,浓密异常。 菱晚心下略微放松,他转为步行,在接近大椿之时脚步一顿,眼神凛冽的看向大椿面前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只见那人将一大碗澄酒倒在巨树面前,又虔诚地拜了一拜,忽地拿出一把巨大的斧头。 菱晚瞳孔一缩。 大郎被人拽住了手腕,他侧头看了看,是个小崽子。 大郎反手一动,三两下将人制住,用自己法器捆住了他。菱晚一句话不说,凉凉地看着他,大郎一扭头便见小崽子眼中浓烈的狠意。 呦呵,还是个倔强的小崽子。 他顿了顿,继续朝着老椿树举起斧头。 忽地背后被重重一拍,大郎疼的‘嘶’了一身,身后张牙舞爪的树枝正预备着下一轮进攻。 大郎看的头疼,他想起这是老椿树的宝贝孙子,顿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好无奈地替老椿树解了昏睡印。 “小晚!”严肃的声音响起。 菱晚一顿,然后化为人形,奔到老椿树面前,眼中的关切异常明显。 老椿树放缓了声音,安慰道,“没事,这是我的老朋友,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经过长长的沉默,菱晚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 “我只是要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做本来该做的事。”老椿树声音带上了笑意,隐隐有放松感。 菱晚有些急切道,“我去,我帮你做。” “此事与你无关。”老椿树顿了顿又道,“何况你大了,也不再需要我了,我正好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爷爷,你骗我,你这一去,根本不会再回来了。你不能化形,不能移动,要去做事,被砍掉去做事吗?” 会死掉,爷爷,你存了死志。 “爷爷,你在这活了一千多年,不留恋吗?” 老椿树不答,叶子轻沙沙地发出了响声,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化人形吗?” 不等回答,他又自顾说道,“因为我是长生岛的老椿树。 长生岛自古便是被天神诅咒的地方,岛内的人寿命减半,并且永远走不出长生岛,四周的大海仿若迷阵,将里面的人世世代代困在那里。 长生岛的正中央有个长明灯,据说是上古天神点燃的,如果灭了,整座岛将历大劫。上古有记载,长明灯灭过几次。我祖上说,长生岛每一代人都有一个可以熄灭长明灯的人,这个人的存在谁也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传说当岛上罪恶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冥冥中会有力量牵引那个人去熄灭长明灯,然后大海肆虐长生岛,当长明灯再次亮起时,海潮褪去,一切重新开始。” 菱晚眉毛皱起,“竟有这样的地方,我从未见过性情这般恶劣的天神。” 大郎撇嘴,说的好像你见过天神一样。 “小崽子,你爷爷是属于长生岛的,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根植于长生岛上,做着那里居民的守护神。我也是,我是长生岛上玄龟一族的,跑了那么久,现在该回去了。” 菱晚目光有些凌厉,“你骗我,你们是逃出来的,现在你们要回去,长明灯是不是要灭了?” 老椿树叹气,“你说的对。每次长生岛历经劫难的时候,都是我祖上献出身体做出神舟,来拯救岛上的幸存者,等到长明灯再次亮起,岛上的人类得以繁衍下去,为长生岛的椿树,是与岛合一的存在,天生的万树之王,船身坚固程度与一般树木做出的天差地别,所以,这是我的使命。” “爷爷,你会死吗?” “不会,灵魂封存在船身内,等到长明灯再次亮起,椿树完成任务时,便会失去意识,永远陷入沉睡。” 沉默良久,菱晚又道,“爷爷,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离开长生岛?” 老椿树似乎陷入了回忆,很久才说道,“不过是因为一些小事情赌了气。祖上身体做出的船身,因为异常坚固,被他们后代用来做了打鱼船,我当时年轻,不明白靠海生活之人的艰难,看着他们这样对待祖先,感觉到愤恨悲哀,不想自己也落到这般境地,便想离开。大郎所在的玄龟一族,是长生岛会卜算的存在,能算出风险的暴风雨。” “可是却算不出长明灯什么时候灭,也从未算出会灭掉长明灯的人是谁。”大郎嘲讽道。 老椿树又道,“当时认识大郎,他的卜算天赋几乎为废,都是在事故发生的前个把时辰才有感应,被众人排挤,被打的奄奄一息,我当时正想好出逃的方法,便带上了他一起。” 老椿树顿了顿又道,“后来我在祥云森林看见了你,一棵椿树幼苗,弱小到护不住自己的地盘,便决定留下来护着你。未曾想到,长生岛的椿树一旦在外面扎根,将永远化不出人形,所以再也回不去长生岛。而大郎因为我,也不愿意回去。现在他感应到了长生岛的危难,我们必定拼了命也要回去。” 菱晚点点头,“我懂得了。” 老椿树正诧异他为什么突然如此好说话,结果少年立即施了昏睡咒,看着他,一脸认真道,“你老了,怎及我结实。” 老椿树心中骂娘。 树叶发出沙沙地响声,仿佛风过,慢慢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 大郎愕然,这是……昏了? 一侧脸,小崽子正认真地瞧着他,“我也是椿树,我去。” 大郎慌忙摇头,“你太小。” 菱晚长剑一挑,按在了他的脖子上,阴恻恻道,“你敢砍我爷爷,我与你不死不休。” 大郎吐血。 我若砍了你,你爷爷也与我不死不休啊。 见他犹豫,菱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低吼道,“你还想不想救人了,你傻了吗,我不是长生岛的椿树,不受那里制约,我可以直接化成神舟好吗!我要你带路,又不是让你砍了我,磨磨唧唧的做什么!” “啊,是哎!”大郎恍然,立即高兴起来。菱晚扯住他袖子消失。 长生岛上。 海水侵占了这片地方,唯一的高地此时只有几十米的面积,幸存者们躲在高地上巨石后方,面色惨然绝望。 忽地一道尖锐地喊声响起,“神舟!神舟!” 顿时人群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哗然看向大海,一艘巨船正缓缓朝这开来。 此时大郎站在船头,悲愤而稚嫩的声音响起,“起开,不要站在我的头上。” 菱晚讨厌踩踏他尊严的人。 大郎摸着鼻子朝后靠了靠。 船妥妥地停在高地前。 经受了危难的人缓缓上船,领头之人朝大郎高喊了句,“谢谢恩人!” 接着所有人跪倒朝他朝拜。 菱晚道了句,不要脸。 大郎轻‘咳’一声,赶紧让大家起来,并表示船上应急的资需已经备好,他们可以在船上待到海水退去,长明灯重新亮起。 可是…… 一个月…… 两个月…… 暴风雨持续。 “这是天罚啊,这是天罚,我们有罪,我们是有罪的。”船上有个中年人高声道,继而自语,“我有罪啊,洗干净了就结束了。” 然后在所有人没防备的情况下,一跃而起,‘噗通’一声落进深海里。 船上顿时死寂一片。 常四嫂回神,高喊道,“月喜,救人啊!” 一个女孩利落地走到船边,淡淡道,“没救了,这海有几十丈高。” 船上顿时混乱,月喜从人群中走到船尾,看了眼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大郎,然后低头行礼,“祖上。” 大郎哑然,“你是玄龟一族的。” 月喜点点头,垂眸道,“刚刚那人,是熄灭长明灯的人,我曾亲眼看着,却未阻止。” 大郎了然,安抚地笑了笑,“不关你的事,谁也没有料到,他是可以熄灭长明灯的人。” 月喜沉默。 不是的,在那一刻,她知道。 只是,不想阻止。 不想她的家族再受长生岛桎梏,不想总是呕心沥血的卜算,为人付出一切,却不得善终。 月喜回去了。 大郎看着混乱的人群,心中忧愁。 菱晚一直思索,是不是他一个岛外人到这里来,破坏了长生岛的规则,导致长明灯迟迟不亮。 但不管是不是,他都是不惧天威的。他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不能救。 菱晚相信,不管自己是否做错,他都铁定一路走到黑了。 如果实在坚持不了了,那逆了这天又如何? 菱晚抽出一缕意识幻化出人形的灵体,站在船头,朝大海勾了勾唇。 谁说他们老椿家就做船这一种用法呢? 船中似乎爆发了更大的骚动,菱晚皱眉,灵体往中央飘去。猝不及防看见有许多人高呼‘我有罪啊’然后一跃跳进深海里。 菱晚立即低喝,“都停下。” 众人朝他望来,船上顿时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忽地人们齐齐跪下。 “上仙啊,您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啊!” “……” 菱晚愕然,低头一看,方反应过来自己是以灵体的形式出现众人面前。 他将错就错,“好,我救你们,你们且不要惊慌。” 这些人竟以为暴风疾雨迟迟不停是罪恶没有血洗干净的原因。 太可怕了。 菱晚朝大郎点点头,顿时飞身而起。朝着在他脑海中水域最浅的地方飞去。 他挖了长生岛的土放进芥子空间里。又返回去找大郎,将芥子空间递给他道,“你去将我爷爷移植到这里,这里放的是长生岛的土,然后将他带过来,我需要帮忙,记住,动作要快,我这空间对灵物的保存期只有几天。” 大郎点头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