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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5

我早起了半个小时搭车。第一班电车里没什么人,也没有司机。新纪元里ai驾驶早已不是什么高新技术,人驾驶才是稀奇。因为太早,没什么人可聊,我只能全程撑着头看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八十年来,除了智能和生物工程这两个最不耗费能量的项目异军突起之外,世界并没有什么长进。  生区到第九区,要跨越大半个凉迟。ai过一个区就要切一次歌,风格在上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二十年代间随机切换,从“浪奔浪流”唱到“若美丽的故事来的太晚”。我有心逗逗祂,就轻敲桌面,咳了两嗓子:“司机——”  祂这个型号都叫司机。  却不料对方居然也伸出只机械手,敲了两次驾驶座,一本正经地回答:“小姐,我不叫司机,我是车夫。”  我心说这什么鬼品味,笑嘻嘻地仰头冲摄像头挥挥手:“车夫啊——谁设计的你啊——”  “无可奉告,小姐。”  切。  “我要炸掉这节车厢。”  十秒钟内空荡荡的车厢四周伸出一堆□□短炮,电力火车缓缓地停在海岸边的铁道上。可怜的ai心不甘情不愿地问:“你有什么需求,小姐,我会尽量满足,但现在放下武器,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简直可以说是有气无力了。  “谁设计的你?”  “三四七号研究员杜兰亭。”  “我投降,我投降。”  我举起双手,把干扰器扔进伸过来的危险物品处理器,那个小玩意儿翻滚着被吞进了一片漆黑里。  低级ai是真的好骗啊,这要是换小黑开车,早把老子绑起来了,哪会有这么个漏洞可钻。  这么会功夫,车夫已经收好所有东西,缓缓启动了列车。有人在开辟出的海岸沙地里给一小片绿植浇水,我推上窗子冲老头儿使劲招手,老人慈爱地笑笑,扔过来一束芳香洁白的茉莉花。  凉迟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日出才一年半发展成这个样子,真是好的不能再说什么。  直到下车,还有一把仿勃朗宁的小玩意儿对着我。  车门嘎吱嘎吱地裂了条缝:“欢迎下次再见,小姐。”  我拿着花蹲在车站,笑得肚子疼。  后半程车夫连音乐都没敢放,大概祂除了运行驾驶程序外仅剩的内存都用来监视我了。  到二号大道是快中午了。研究所二院那群疯子没有一个能想的起来吃午饭,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全是埋头苦干奋笔疾书的白大褂和嗡嗡转的无菌机器。  自从二所所长迷上日暮时代的软科幻,二所就充满了迷之气息。  我越过一堆光明正大排开异形标本台和培养着鬼畜生物的罐子,敲了敲门。  烫金的牌子上两行字,第一行是“lcst二院所长庄乐”,第二行是“副所长祝”。我就拿着那一大束挤挤挨挨的茉莉花走了进去,把花往桌子上一放。  二十分钟前的痕迹,感知,声色犬马,纷至沓来。    祝长微和庄乐在整理杜兰亭的手稿。  “乐子。”  祝长微揉了揉后颈。  “这是老杜的手稿。他活着的时候也太藏私了。”  庄乐没心没肺地冲他一咧嘴:“谁啊。”  “四月死的那个。”  祝长微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手指在13241234地敲着。这是个掌握不好就容易撞手指的节奏,他做起来却很有种流畅的美感。  “——你忘了?”  庄乐低头看他敲桌面,手上写写画画一刻不停。那本子上粘着几块布样,一些奇怪的图文,却是用骚粉色的墨水写就,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大概是没有的。”  他抬起头,看向祝长微。lcst研究所统一配发的口罩毫无弹性,连鼻型都模糊不清,更别提细微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  眼珠周围的肌肉,轮廓,平静如一滩死水。  “你想几十岁死去?”  庄乐皱皱眉。  “研究所禁止自主死亡……你要像岁院长一样脑死亡?”  “也许吧。”  看起来年少有为实际上年老有为的五十岁老青年祝长微把手背在脑后,踢着转椅绕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又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模样了。  庄乐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开口道:“祝长微——”  “爹在呢。”  “心有凶兽,择人而噬。”  “狗屁不通。”  “一日入妄,嗜嗅蔷薇。”  祝长微的表情像吃了一斤失败品榨成的组织液:“说人话。”  被不屑的庄乐同志伸长了腿,一条搭在另一条上。他懒洋洋地拖长音调,好似在叹咏什么群星时代的名诗。  “祝——长微——老子喜——欢你……”  却看见祝长微扯了扯嘴角。  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  “是啊。”  最后他将自己缩进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很轻地,很轻地说,像只是随口说出的一个玩笑。  “好巧,那么我们得是情敌了——”  “我也喜欢我自己。”    我倒在祝长微坐过的椅子上冷汗淋漓。  祝长微二十分钟前,那架势,那模样,近乎是第二个萨尔斯莱曼了。  群星到日暮,日暮到黄金。萨尔斯莱曼毁掉了一个时代,促成了夜色的开端,祝长微的话里,又有着怎样的寓意?  办公桌上有成山的文件。是我的习惯,是凉迟所有人的习惯。我们共用一套人格,一套选择逻辑,一套模板,因为我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些为了引导人格形成而导入的记忆,只有细节微末的差距。  所以走到哪里都能一伸手就勾到削尖的铅笔,只依据本能就能摸到重要的东西,一切都触手可及,水杯,智能终端,眼镜。  我从左上方三本书下抽出几张打印纸。  那是祝长微的字迹。  【杜 兰亭。死于四月三十日。死因,大脑衰竭。档案状况:已整理。遗物:保管室303号。】  然后顿了顿,铅笔在纸上敲出一个浓重的黑点。  【给陈烙:你知道失感症吗?  失感症是精神衰竭的先兆。  死亡尽在眼前。】  不是近,是尽。  【是你害了他。陈烙。  是我们害了他。】  那是浓重的罪恶。  也是最大的解脱。  lcst研究所向来不像个研究所,欢声笑语,脉脉温情。在培养液里痛苦挣扎的半成品,大张着双眼茫然地被打开半个脑壳电刺激来植入过去的“新希望”,第八区的贝列斯加湖水里长眠着的身躯,这些都被装饰的颇为人道,不仔细意识,很难想到这个研究所有多残酷。  最大的残酷,莫过于禁止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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