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公园的时候差不多这辆车也报废了。 深绿眼睛的青年迎出来的时候池昭正竖着眉毛训我开车不长眼,我怂的跟孙子一样锁着头挨训,斯莱曼以拳抵唇咳嗽的时候,正巧池昭一个脑瓜崩打在我头上。 前大音乐家大概忍耐了很久才没让那个笑声溢出来。 记得有段时间读了好几篇写萨尔斯莱曼的传记,对方大概是他脑残粉,着力渲染对方“高贵的灵魂”“磨难铸就的磐石般雄健的神态”“充满痛苦以及伟大的光辉的眼神”以及“和为数不多的同伴真挚、纯粹的友情”,对于他本身的描述,总让人联想起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邃的音乐的狂热且狂躁的爱人——就算全世界都知道《沃尔布加》画的就是他,也不能改变其给作者带来的感觉。 作者声称,对于萨尔斯莱曼所谓漂亮甚至美貌的描写都是狂热粉丝的过度美化,甚至还单写一本书来反驳观点(与此对应的,其实并没有嗝屁的传记本人还特地举例驳倒了他。)。 千年之后,谁还记得? 只怕萨尔斯莱曼再次站在辉煌的帕丽,启蒙的中心,站在他曾演奏过的大厅里,也没人能和他相识。 曾举世闻名的演奏家却只是颔首说着进来,池昭认命联系人拉走越野车维修,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萨尔斯莱曼面前,是墨绿封皮的笔记本。 那是我的字迹。 【萨尔和莫相离在同一个房间,八百多年时光穿插,似是错觉。 如果相离的照片都像暖光与幻境,那萨尔就是锋利的烟草和大提琴的琴头,充满北特兰斯的冰冷气息。 献给我最爱的男神和女神。 微醺的日光,坐在摇椅上的少女。她微扬着头,浅棕色的眼睛明而见底。 她身后落地的玻璃窗外是公园的景象,灿金的梧桐黄叶在风中摆动。少女端坐着,一手搭在深色的原木扶手上,另一手平放在膝盖上。她的手臂间,揽着一束将开而未开的花。 莫相离的微笑,在画面里从未止息。 另一幅看来更古早的画里,将长发束起的男人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椅子侧放着,同样灿烂的暖色背景,几百年梧桐树似乎从未变过。他双手轻抚着弧度流畅的琴弓。冷而暗藏锋锐的,深绿的双眼,几乎从未融化的神情。 萨尔斯莱曼很少有以直盯着画卷的姿态被记录下来的形象。大多数时候,他是沉默的,寂然无声的,和他的音乐成反比。 大概只有阿泰斯特敢于记录这样的他。 大概只有阿泰斯特面对他终其一生都难表爱意。 与少女膝盖上同种的花束摆放在茶几上,黑色的茶杯,暗绿的扶手椅。盛开的白色花朵在窗外日光里熠熠生辉,对比分明。 两幅画。 两个故事。 一生的痴迷。】 我抬起头,感觉自己的表情像吃了翔。 “女神的先不说……” 虚弱地微笑。 “你不觉得以前的我可能对你有什么误会吗。” 萨尔斯莱曼不抽烟,他只是爱烟草的味道,群星时代常让我点燃晒干的烟草来熏袖口,回到日出时代——现在——的三元界,又开始沉迷烟草香水。 佛手柑檀香松香木前调中调后调各种调配,总离不开烟草的颜色。 “我整理过之前的片段。”我说,“日程,记录,坐标,莫相离,你,很多人。” 萨尔斯莱曼只是一挑眉,那双深绿的眼睛甚至动都没动一下,仍然专注地注视自己的手指。 “有时候我很奇怪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知分寸,不懂进退,嚣张而毫无资本,浅显,粗恶……” 我扯扯脸上的肌肉,把自己扔在对面的扶手椅上。 “小作精一个。” 冷着的壁炉里有几块烧焦的木炭,壁炉顶端的窗户推开着,用铁钩顶住了,有风透过黑色的纱幕,双层纱翻卷交错,为男性打下几何形状的光影。 “你是。” 纯正的发音,偏向少年的质感。 我难免想到多年前分别时为他打上毛毯的雨夜,偶尔瞥见的演奏者眼角上的几丝皱纹。 隶属原住民的高维生命眼里,时间不过是一颗巨大的树,当两个他笔下的世界融合,群星时代变成了日落之灾前的历史,他却只能顺应笔下生灵的意愿,创造出一张老去的面容。 萨尔只是继续说。 “你的同伴说你有些自大。” 柔和的低语里缠绕着嘶嘶的气音。 “我对你的人格分析里,有一个关键词。Abi。你觉得是什么?” 我感到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抬起头,对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绿眼睛。 是自卑。 高度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