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给我剪一个蓬松的头,向你年轻一样。” 这个头型意外的能接受,头发齐肩,刘海打得很薄,倒有点像赵疏执当年的发型——可以说,一点也不欧罗巴,反而很凉迟。 凡尔赛大叔拿着小刷子扫掉我脖颈后的碎发,另一边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正给弗丽嘉盘起她的头。弗丽嘉拿着一枚珍珠耳坠,正往自己耳朵上戴。 我忍不住说:“我只是随便做做。” 厨艺不佳,也不一定和你口味,更何况是家常菜,何必这么隆重。 弗丽嘉置若罔闻,开始化妆——从她的手法上看,她画完大概就要重新步入三十岁大关了。她正在唤醒什么鲜嫩又温柔的东西,哪怕其本人早已过了保鲜期。 我突然想让她变回年轻,想看看她真正美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不是照片,是一个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真正的美人。 想看看此刻的她展开皱纹会是什么样,那个最美的外表,眼里盛装着她最美的老去的灵魂。 最后还是做了一顿大餐,中西合璧。 看弗丽嘉吃的一脸满足的样子,我有点想笑。味道是真的一般,但弗丽嘉看上去真的觉得太好吃,虽然吃相优雅,却基本吃完了四分之三。更惊奇的是,她用筷子都能用出名媛一般的感觉,实在让我很佩服。 “你吃过最糟糕的东西是什么?” 吃完休息时,弗丽嘉突然这么问我。 我抬起头跟她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里不约而同的答案。 人。 江筠来在耳机里冷哼一声:“两个变态。” 我理所当然地耸耸肩:“说的你没吃过一样……算算时间你当时肯定在,那个研究人是否能吸收同源脱氧核苷酸的实验肯定你也做了。” 只是不知道弗丽嘉是什么原因。 “战争年代。佛西里斯本防御工事里,断粮三个月。” 弗丽嘉叹了口气,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母亲,我们找到了一块肉,我很开心。” “还是生的?” 我说,随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闭了嘴。 弗丽嘉看上去却没那么介意,她勉强算得上宽松和蔼地笑了笑,用已经开始出现老年斑的手敲击着桌面。 “你呢?” “实验,被逼着做,吃的是自己的克隆。不愿意吃的话……”我乐了,“会用一个很搞笑的仪器给你半麻,托着你的下巴上上下下来回动。” 弗丽嘉长长地注视了我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问: “不恨吗?” 我一脸懵逼地问:“为什么要恨?” 弗丽嘉神情古怪地又沉默下来。她静了很久,才笑起来,仰倒在椅子上。 “你真的是个宽容的人。”她说,“如果是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会看不开的。”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虽然不合人道,但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开玩笑的,其实老子早把他们都搞死了。 “不会难过?生气?愤恨?” 我笑了。 “大概是会的吧。但是每个人都有弱点啊。” 每个人都有弱点,想逃到乌托邦去。拿杜兰亭他儿子做个饵,就都会上钩,被送进时空裂缝里去。大多数人看不出来,少部分人被打晕了强行送进去。因为是我干的,所以池昭只能叹气,而岁之迢大概早看这群人不爽,甚至还帮我瞒过叶归他爹,推波助澜。 当年那场事儿庄乐和祝长微与我,都是同谋。 不过这种事情显然不需要让弗丽嘉知道,所以我只好继续塑造看透世事的宽容形象。 “谢尔丽呢?” 我一愣。 “谢尔丽看到你这样,也不会替你难过,不会报仇吗?” 只是精神损伤而已。我想,却忍不住抬起手压住了耳机。 “江筠来……” 我问。 “莫相离那个时候是活着的吧。” “对。” “她看到我那样,为什么没有难过,没有生气,不想替我报仇呢?” 江筠来发出了一个短促的笑音。 “因为你们都是从那个境地走出来的吧。”他笑笑,“可能认为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研究所就是这么个在极黑的污水上浮着的地方,所有人不是旁观者就是同谋。就好像如果你一出生双眼就是红蓝颠倒,你从小的认知里就管那种你看上去其实是蓝色的颜色叫红色,你对此一无所觉,那你还会觉得自己是异类,是有病的吗? 弗丽嘉闭着眼睛,她摸索着把手伸过来,拍拍我的肩。 “我能看出来,陈烙。”她很柔和地说,“我能看出来谢尔丽眼里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但在我眼里的谢尔丽,她是个合格的救世主,成功的演员,但她并不算是个合适的家人。别给她加那么多层滤镜。” 我看着她楞了一会儿。 我想到少年时每天手捧保温杯等在路口的女神,想到我俩啃方便面当夜宵我睡倒在她膝盖上还流口水的时候,想到那个梦里的桥段,她低下头为尚且年幼的我整理胸口上的花束,梦的最后她将桃叶酒倾倒在水中,也说过一句梦该醒了。 是,的确。像池昭以前说的一样。 “你把她当做至勇的神······ 奈何她只是个普通的人。”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问:“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走出科研所前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意象,就是每天早晨我伸出手,相离从后面帮我把带子扣上。那时候她的病症初见端倪,手臂是耦色的,指尖颀长而冰冷。莫相离或者说谢尔丽这个人情绪其实是很外露的,你永远不懂她想什么,但你看得出来,她一直在痛苦。” “她一直在痛苦。” “那时候我才多大啊。屁都不懂,只是站在那里,一点忧愁都没替她承担过。” “后来她死了?” “后来留在时间夹缝里了。相当于填万人坑。一个人稳住二十年。” “再后来就是我接了她的担子,一路踉跄地走。我是比相离恶的,我想着别耽误下一个小姑娘了,就止在我这儿吧。世界陪葬不也挺好。后来大了,却也心心念念想要个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