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我们去完成弗丽嘉的第八个愿望。 那个可以去除病痛的buff并不能延长她的寿命,甚至不能阻止并发症的发生。我能看到一些不详的斑纹正在在她身上浮现,也能闻到她开始散发出的带着很沉重的腐朽味道的“老人香”。 因为这是发生过的历史。 我可以让她不再痛苦,让她优雅平静地死去,却不能阻止她死去。 弗丽嘉活不了几天了。 这是个事实。 我终于看到了她的整个愿望清单。第一条,找个旅伴。第二条,回到故乡。第三条,翻看过去的照片。第四条,做一条新裙子。第五条,吃一顿中国菜。第六条,见艾尔多安(她的养子)最后一面。第七条,看看浩瀚的宇宙。第八条,变得年轻。第九条,跳一支舞。第十条,死在爱人怀里。 我们用十几种不同的描写手法尝试,最终成功的是三个字“变年轻。” 像个咒语,弗丽嘉这么说。 我专注于看她焕发着光亮的美丽容颜,二十一岁的少女,头发中分,发梢向外反卷。 她颜色很浅的金栗色短发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黑褐色,可爱又柔和。她的眼睛原来这么大,形状是尾部向上的,松弛的皮肤拉紧后双眼皮原来这么明显,睫毛原来这么长,皮肤这么好。 这么美。 带单片眼镜的裁缝店婆婆在试弗丽嘉的大提琴,那琴看起来就非常昂贵,音色醇厚。 我其实很想试试让她也变得年轻,但沃尔布加拒绝了。所以同样只是简单的隔绝病痛。 “老人就该有老人的样子。”老太太故作严肃地瞥了一眼笑的很放纵的弗丽嘉,中气有些不足,“不像样子。” 弗丽嘉拿了一支新买的口红往嘴唇上涂,闻言微撅着嘴唇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太好看了,好看得让人昏迷。 我没做声,而沃尔布加不说话了。 事实上是我们已经被她迷的找不着北了,我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的形容词堆在她身上,什么清纯又热烈优雅又高贵活泼又羞涩可爱又成熟…… 老太太用约等于“妈的智障”的表情扫视过我,一副不和你计较的表情,开始拉提琴,音色如湖上夜风,低沉又深情。 弗丽嘉把手搭在我身上,步入有阳光的阳台中央。 地方很小,只能跳很慢的三拍舞步,弗丽嘉开始正正经经地左手扶着我的肩膀右手和我的握着,跳到一半大概是我太低嫌累的慌,就把手挪到了我腰上。 沃尔布加用力咳嗽了一声。 弗丽嘉假装听不见,还捏了捏我并不算细的腰。 非常老的步调,非常有时代感的舞曲,狭窄的阳台,没有乐队,没有人群,没有观众,只有短发的年轻的少女弗丽嘉。 低跟小皮鞋,黑色长裙,睫毛黑褐浓密,半眯着眼睛,在阳光下,嘴角噙着笑的弗丽嘉。 一曲未完,乐声已经停了,我眼眶有点酸,弗丽嘉转过去,把自己的毛毯给沃尔布加盖上,打了一个电话。 “我的声音?艾尔,你知道的。” “带走沃尔布加吧,遗嘱在她客厅的鞋柜上。” 弗丽嘉并不难过,她夹着电话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留下一个车队,明天在……” 她转头:““无端崖”在哪里?” “湖旁边。” “明天来康科德里特湖。” 那边含糊地说了两句,弗丽平和地应了,然后挂断电话,转过头。 “都准备好了,明天你可以直接回去,会有人接走我……陈烙?” “你哭什么?” 我笑了笑:“不是,刚睫毛落在眼睛里了,谁哭会单眼流泪啊。” 弗丽嘉意义不明地咻了一声,把大提琴好好地塞进琴箱,“滋啦”一声拉上拉链。 她夹着那么大那么沉的琴箱回内室,依旧能够身影纤细,步履优雅。 我目送她走进房间,突然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皮儿。 无端崖对岸是个很美的地方。像哈利波特的厄里斯魔镜,像系统设置的安全屋窗外的景色,像二十年前某个被终止的研究里的贝里瑞娜空中花园系统,它会投射出人们最想看到的东西,只要罹患这种能无意识撕裂低维度时间空间的病症,只要有幸找到世界的边缘,只要你跳崖能不死。 “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弗丽嘉的声音,接近世界边际,一切声音和图像都加上了虚无的光晕。 “你呢?”我反问,“你又看到了什么?” 她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在旁人眼里并不存在的对岸。 我脑中掠过莫相离饰演的那个弗丽嘉的影像。 “你知道莫相离眼里你是什么样子吗?” “我知道。” 她说,语气里有一点小姑娘的惆怅。 “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是那样子的。我需要那样的形象。” 可她是个美在骨子里的人,我见到的弗丽嘉纯挚又优雅。 “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又问了一遍。 “终生不嫁,你爱他吗?” 弗丽嘉的表情很朦胧,像沉浸在梦里:“爱。但是不是终生不嫁。生活比男人更重要。” 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我侧过脸看了一眼她,突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端晚风习习,暮色沉沉,暮蓝大道远处的凰栖山若隐若现,有文心湖,在夕阳里愈发金黄的梧桐,野餐椅,和米色的窗帘。但我独处时,只在我的眼里,这一旁却只有干枯的和时间长河并行的河道,我无缘的爱人一时间站在前方的尽头,一时又站在后方的尽头。我不知道能不能到达对岸,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对岸,我只知道我的小爱人总是在挥着手,蓝裙长发,形销骨立,一笑生春。” “你的爱人?” “倒不如说是过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