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态写意地看过来,头上顶着一片绿。这该是个很尴尬的颜色,但翠绿的叶子互相交缠着搭成花环,居然很漂亮。 我不知道什么心态地看了他好两眼,笑出了声,单手撑着树枝往下跳,落地就侧翻打了个滚。抬起头,叶归以同样的姿势降落在旁边,比我还早一步爬起来。 “你不是不敢跳吗。” 他用那种虚伪而惊讶的语气问。 我乐了,拍拍衣服回怼他:“我还以为你是住树上的呢。” 叶归回我一个白眼。 票已经在口袋里了。两张,红底黑字,日期是几个小时以后。 “浪一圈?” 我拿着票像大款一样甩了甩,问他。路人侧目而视。 叶归笑了,抱拳拱了个礼,问:“娇客往何处去?” “浦江。”我瞟了一眼票头,“浦江。” 一张软卧在百年前是什么概念? 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售票员有着管软卧乘客叫“首长”的传统。 我和叶归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坐在软卧上面面相觑。感谢短发,把蓝牙耳机带在耳朵上后,只要别把头发别在耳后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叶归替我搞来了一套时兴的长裙,很呲的鲜红色,样式令人难以理解,偏偏还似乎颇为“时髦”,走在路上一大票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过来。 我扶住了额头。 这是我见过的最拥挤的火车站。据说当年地球人口可能有五十亿,很多国家的人几乎是摩肩接踵地活着。我出生时全球总人数也就不到三亿,大半个地球的冻土下埋葬了太多尸体,至今尚未发掘完成。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铁红的“xx站”标牌树立在建筑最高处刷着绿漆的墙壁上靠着各种各样的人,人和人的气味又混杂在一起,候车室里烟熏雾缭,呛得人喘不上气。我也没见过这么慢的车,每小时才五十多公里,从我在的城市到浦江要活生生坐三十八个小时,没有娱乐设施,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甚至没有广播。车厢居然还分上下铺。 我扶着耳机和江筠来闲聊,叶归在听歌。他的背包更奇葩,下半层装满八个充电宝,上半层放着一摞摞大团结,简直可怕。 “还好这儿没什么贼人,”我吐槽他,“不然你早就被拖到犄角旮旯里灌水泥沉海了。” 对方嘿嘿一笑。还未等我说些什么,一条新的通讯请求递了过来。董晰辞职后新来的姑娘,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张口就是火气上涌,冲冲地问:“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和000006汇合?”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颇感新奇,反问道:“你想让我多久?” 那女人哼了一声。 “当然是现在。”她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研究所现在还养着你不是为了让你出来旅游的,是让你解决事儿的。” 叶归本来靠着卧铺休息,闻言颇有些惊讶地望过来。我边耸肩边冲他摇头,叶归就笑了,转过脸继续养神。新来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什么,一点也不气馁,接着命令道:“现在,马上,你给我去解决这件事。” 我:“……” 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一个系统会疯吗,这明摆着就是个圈套吧。 江筠来大概是刚刚坐在椅子上,这会笑得没坐稳,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我挑眉,并没对其发表什么意见,回过头来问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陆江霜。” 我笑眯眯地接话:“你知道你和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是怎么来的吗?” 陆江霜没反应过来一样地点点头。这姑娘简直傻的可爱。 我靠着卧铺头上的板子,手指搭在一旁敲来敲去,又问她:“那你知道‘陆’型号的负责人是谁吗?” “是陈烙……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差点没忍住笑了,强压下那种感觉,一本正经地摆出一副大反派应当有的样子,懒洋洋地做了个手势。 “现在你低头,看看文件上我叫什么。如果没什么感触,再去问问岁院长的养女叫什么,你挂牌领钱的笃行高中的副校长又叫什么,GSU 107的负责人和执行人是谁,然后再回来……” 我学着萨尔的神态笑了一声。 “再和我说话吧。” 精彩,太精彩了。 我笑倒在床上,叶归也乐得不行。刚刚陆江霜的表情绝对值回票价,不枉我当机立断想出这么个唬人的法子。也不知道陆字号的几个实验品里怎么出了这么傻的一个。 叶归也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头顶昏暗的车灯在他眼睛里闪亮,差不多有一千种味道飘过来,小食品的味道,干茶叶味,消毒粉味,酒精味,凡士林,肥皂,厕所的怪味,八四消毒液,机油,鱼腥,汗味,香味,晚风的熏和,山野里飘来的羊味,夹竹桃的枝叶温柔地摆过车窗,一片花瓣也不曾留下,叶归的身上却有一非常独特的味道,这味道盖过了一切东西,那应当是我曾经非常熟悉的味道,烧尽的木灰,有一点点樟脑球味,只用香皂洗净的衣服。只有一点不同……那味道里没有太阳晒过的感觉,凉迟当年还在漫长的七十多年永夜期之中。 “叶归。”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回过头来,我感到自己的目光从他眼角上划过。 哪个叶归都没有这串数字。 我问。 “我以前认识你吗?” 叶归笑了。 “全所都认识你。我说真的。” “刚刚那个?” “当年的研究所。我被送过来时是五十年代——你们现在应当是八十年代了?” “你认得莫相离?” “当然……他们私下里不这么叫,他们管你们叫温沈月和小相离。”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我的手指难以克制地抽搐了一下。 “温沈月?” “正式名字上是温沉月,岁老说寓意不好,改了。”叶归笑笑,“我有记录,很古早的记录。要看吗?” “不看。” 我说。 “那我说说我?” 我嗯了一声。正好听听和叶归的出生轨迹符合不符合,叶归扯了两句自己却突然开始说妹妹。 “妹妹晚我半个月出生。” 江筠来故作大惊失色:“还有这种操作?” “……你在人间界呆傻了吧。”我说,“研究所试管婴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