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的刺激物不是什么好货,甚至不是研究所自配,是外面进口的破玩意儿。胜在起效快并发症少,最大的缺点是经常影响大脑判断而造成坐标偏差,有次事故把使用者丢进狼群,差点没活着出来。 我知道这玩意不好用,可不知道不好用到直接把我送到了这种鬼地方。 巨大的晕眩感在脑中轰鸣,伴随着尖锐的幻听,我勉强感觉到身旁有个人,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走着,头望向一侧,绿花花一大片。 随即视野渐渐恢复清晰,这条路的轮廓基本是林城的倒模,连树木弯曲的方向都和我对林城少的可怜的记忆一样。身旁的却不是叫陈冬冬的姑娘,而是另一个人,八九岁的样貌,黑发颜色有些浅。 小陈烙。砍死过我一次的小陈烙。 我心骂就知道这种垃圾药肯定有问题,不是假药就是神经封闭方面不好,不然没法解释我又看到小陈烙一次。对方倒是心情不错,凝望着周遭景色。 红色的小洋裙,黑漆的油光可鉴的圆头皮鞋在地上踢着。我敢保证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么打扮我,小陈烙却穿的理直气壮。 “这里很漂亮。” 算得上稚嫩的声音。 小陈烙转过头,略抬着眼睛注视着这里,半秒钟后,她带着一种很犹豫又很柔软的表情短暂地笑了一下。 “是风中的红树,是纷飞的暮雨。” 这首诗我好像听过。 “是触手可及,却再难寻觅的蜃景。” “我心爱的人……” 我的手抖了一下,但仍然一句话也不能说,只能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别做那风,吹过山间的茉莉。” 葡萄藤缠绕的门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一段柔软碧绿的枝条缠上来客的手腕,力道却很大,几乎倏忽间就要把我拉进门里。 还是只有手指和脸颊以上的肌肉可以控制,我只好看着面前的“小陈烙”。 那是个忧郁的近似于微笑的表情。 “一触即离。” “……妈的。” 我扶着耳机这么骂道。 “我不知道她是那个应该存在于历史中的苏苜,或者真正的陈茉,甚至莫相离。” 江筠来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但是……” “没有但是。”我心烦意乱地回答,“从她的表现来看她知道太多只有我和陈茉,或者我和莫相离之间知道的事情了。这不应该。” “可是……” “我说真的,我敢保证。” “……陈烙。” 江筠来说。 “我觉得你应该从树上下来。” 我往下撇了一眼,反问道:“如果我能下去,我至于坐在树上和你说这么久的话吗?” “哦。” 我扶着梧桐的树叉往下看,抖了抖。离地至少有三米高,这么一跳下去我的脚腕先得折了。 江筠来笑了一声。 我骂他:“妈的二傻子,不许笑。” 江筠来应着应着又笑的呛了口水。我正想打人,却听见剧烈的咳嗽声里又传来一个笑声。 我转了一圈,有个声音说:“对面,抬头。” 百年前的道路很窄。这个被我们称为“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代里,创业潮带起了一波人冲向那些更开放的区域,另一些地方却还停留在某种奇妙的美丽里。红牌的招待所,老式的高骨架二八自行车,狭窄的道路两侧梧桐树遮天蔽日,两边树的枝叶纠缠在一起。就在我对面,梧桐树结实的树叉上,同样坐着个人,青色的长袖衬衣边角有些磨损,洗得褪色的宽大的裤腿一荡一荡,那脸怎么看怎么熟悉,却说不上名字来。 十几岁的少年,眉眼里都带着意气,轻狂又随性,是和这个忙碌的时代截然不同的样子。 我心里一下子升起了种亲近感,又听那少年问:“你也是科研所来的?” ……没听说过实验体里有这号人啊。 我努力在存储器里搜索了一番,也没扫到这个人,于是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不如报上名来?” 藏青衬衣就乐了,从晃晃荡荡的裤袋里摸出枚黄铜硬币抛了两抛,问:“问别人姓名的时候要先说自己,明白吗?” ……这不是老子的经典动作吗。 我伸手也准备从兜里摸出枚硬币,面额却被规则自动换成了张大团结。面前的死孩子要笑不笑地又摸了硬币出来随手一抛,得意洋洋地挤眉弄眼,好像占了什么大便宜。 “叶归。”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飞来的硬币,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江筠来的反应倒是很平常,他说:“这声音和杜兰亭好像。” 何止声音和杜兰亭像。 “叶归”靠着树干懒洋洋地望过来,扬声笑道:“你这耳机不错,小心别漏出来。” 我调出杜兰亭年轻时的照片和他对比。 他不像叶归那样完全肖似杜兰亭,眼睛很像,鼻骨与眉却不同,更加锋利一些,如果他真是杜兰亭的儿子,完全说得过去——这点和杜兰亭的不同全像了他的美人娘。若是叶归和他站在一起让别人分辨,大概几乎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断定,叶归是克隆人,而他是杜兰亭的亲生儿子。 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最终缓缓开了口。 “陈烙。” 我说:“你认不认识杜兰亭?” “我妈姓培。” 和杜兰亭的妻子对上了。 “培时月?” 叶归楞道:“你认真的?我的意思是,我妈是培养液。” 我脸上的表情充分取悦了他,“叶归”笑到重心不稳,身子直直往后跌去,好在他眼疾腿快,猴子一样倒吊着用腿弯勾住了树枝,荡了两荡,竟又只靠着腰力荡了回来,把身子靠稳在树上,眼睛都是弯的。 “……所以叶归到底是跟谁姓的?” “他妈啊。”我瞥了一眼傻乐的“叶归”,“他妈开始跟爹姓培,带她来研究所的时候为了救她跌下船死了,她就改名叫叶时月了。 杜兰亭为了纪念他妈又把原来那个准备好的名字划了,改成了叶归。说来秦非是不是有个姘头还什么妹妹也叫时月?” “对。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江筠来笑了一声。 “在HongKong。”他说。“你得坐火车到海港,再越过海港。” “为什么我不直接瞬移?”我问,“我依稀记得这个世界是我年轻不懂事儿的时候搞出来的吧。” 江筠来提醒我:“叶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