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烙正在磨刀。 “好酒好夜须长歌,一朝梦醒复蹉跎……” “鹤楼晚矣仙人去,我负人间二百年。” 刀尖锃亮,小陈烙却一刻不停,刺耳的摩擦声好像是专要为了给人最大的压力,偏偏小陈烙还软声抱怨着。 “你就不能把自己先搞死吗?这样好麻烦。” 我咳嗽着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这不是非要你亲手搞死我吗。” “那我还超爱你的呀。” “是啊。”我说。 小陈烙切了一声:“你不和哥哥告别?” “……我一直以为是弟弟。” 她轻声哼了一句,说:“很烦人的哥哥。”然后立即又似想到些什么,小声叹了口气。 “你对不起他。”她说,“你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两个叶归也不一样。杜兰亭的儿子取的是春服既成,咏而归;这个才是风雪叶归。” 刀已经贴上皮肤了。小陈烙歪着头,似乎正在找最合心意的位置,我抽搐了一下眼角,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动作突然停下来了。小陈烙用那种淘气又古怪的声线笑了一下。 “我是死亡啊。我是未曾出生的死者,我本可以成为任何别的什么人,但我没能。我是落在桂木上的乌鸦,翡冷翠大道上的一口黏痰。” 答非所问的一句后,一只灵巧的小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转过去,后脑下刀比较快。” 我换了个姿势,小陈烙挑起刀尖,灵巧地一捅。一切都结束了。 【给liebste我。 我估计你应当很奇怪这一点有大量的删除痕迹。是的,你没有猜错。 想知道吗? 就不告诉你,留着自己去问江筠来吧。这条只是为了解释一下,其实下面那一串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美好(事实上主要是关于秦非的部分没那么美好),但为了我们亲爱的日历女孩起见,我选择这样叙述这个故事。 她是即将落下的眼泪,她是稀树草原上的日落。她是无尽的灿烂,无尽的柔情。这个故事献给你,我的日历女孩。】 如果非要说的话,Liz Gardner是独属于那时候审美的人。她有双小豹子一样的眼睛,虹膜灰蓝,两道奇异的对称的竖向黑斑横贯瞳孔,将她的瞳孔一下子拉长了,像兽类一样。她的嘴唇也不和时兴的一样薄,有些丰厚,带着深红的哑光。一个助理在摆弄她打着细卷儿的黑发,摄影师也在,半跪着调整她的姿势。男主角身材高大,表情冷漠,靠在一旁。 可惜查理和Liz,都不是原装——Liz的身体里装着她的一个后代,一个叫做伊丽莎白的姑娘,查理身体里装着秦非。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完成这段本该发生的恋情。 “所以到底是谁把他俩搞死的?又是谁把日历小姐和老秦送到三元界历史中的?” “谁知道。”江筠来这么回答,他靠在树上懒洋洋地嗑瓜子,顺手把瓜子壳扔进刚开出来的裂缝。 Elisabeth Gardner Huntington . 昵称是Liz,和曾曾祖母一样。我们的der girl,我们的日历女孩。她早在永夜之前就被卷入了世界里,是目前和我们唯一偶尔还会联系的最早的一批。所有研究员都喜欢她,她是永远的Miss.der,永远的女孩,我们喜欢她的每一点,敬佩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羡慕她能纵情去爱,她和每位现任负责人的合成合影印在当年的日历上,我们爱她。至于秦非,大概早已不需要介绍,别说他本人,他的刀就是出了名的。但此刻我们不能打扰他们,我们的日历女孩也不能向我们同往常那样微笑了——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伺着我们,另一种同样居心难测的眼神也在注视着。 “查理”走了过来。“Liz”转头看向他,而他故作不知,点燃了一根雪茄,靠在她身旁作为布景的卡车上。 这是1952年,炎热的夏天。当时已名声大噪的Liz,即Elise.Gardner应邀出演《第五大洲》,男主角是初露锋芒的查理曼——著名的花花公子,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一切都已调试好,摄像机树立在面前,巨大的风扇旋转着,从最恰当的角度向Liz吹去。她宽松的白衬衫掖在麻布长裤里,一支笔别在裤袋上。 摄影机开始运转了。Liz抬着眼睛注视卡车后的灌木,查理在逐页阅读一本精装书,风将她的目光吹来,于是他们交换了一个目光,查理向她走来。他们靠近,贴合,Liz伸手捧住他的脸,而查理低头,真真切切地吻了她。 他们对理查德的评价大多是情场老手,秦非也在努力向这个方向靠拢,虽然他还是收不住一遇到外人就忍不住展现的冰冻表情,但终于还是学会了诸如冲Liz简单地眨眼,温柔地帮她拉开车门这类动作。当然,Liz对此颇为无奈,她偶尔会写个小纸条留在桌上,内容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他太没经验了,简直就是白纸一片。 不过正好适合发挥,不是吗。我模仿她的字迹写到,Missder, 你可是世界的中心啊。 半个月后,为了取雪景,我们不得不飞到另一个州去。当然不是另一个洲,不然耗资也太大了。真是奇怪,从夏日骤然来到雪地,好像一夜之间回到冬日。我和江筠来无所谓,两个历史的幽灵并不会有什么感觉,伊丽莎白和秦非这两个人却是接连感冒,裹着厚厚的大衣接连不断地打喷嚏。本该是深情的一场戏,两个主演状况百出,平均十分钟就要因为打喷嚏而笑场一次——憋着不笑也没用,打喷嚏了这段肯定也废了。 摄影师在心疼胶卷,Liz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围在营火旁。 罐头架在铁甲上,蔬菜汤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秦非的长袖T恤被划烂了几道,披着深色的羊绒大衣坐在Liz身边,伊丽莎白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这时候该有所行动了,但秦非不是,他坐着烤火,丝毫没有感受到Liz的眼神。 我扶住了额头。 “他认真的吗?” 江筠来笑了:“当然不是。” 因为秦非动了。 雪夜的森林里不缺乏觅食的动物。那是一头巨大的公鹿,觊觎这片被扫净露出干草的空地,又畏惧火光,Liz的注视下,“查理”一步步缓慢地走上了前去。他口中打着低沉又轻柔的呼哨,似乎对这长角的动物有某种神秘的吸引力。鹿抬起它的头颅,秦非注视它,一动也不动,像正在进行什么交流。良久后,这美丽的生物竟缓缓跪了下来。 “试着走近一些。但别碰她。” Liz小心地走过去,它从鼻子里呼出一声气,意外地安顺。它的长毛在火光下闪闪发亮,Liz半跪下,用新奇而惊喜的眼光注视着它。这又是和她精湛演技完全不同的强烈感情,能感受到,这是完全出自她本人的意愿。 “你给了我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