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到秦非能把阿尔勒带回来。他笑眯眯的站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脑子当机断片了,结结巴巴地问他不是死了吗,秦非含糊地一笔带过,只告诉我已经麻烦池昭替阿尔勒做个新身体,好好保养还能活很久。他现在正在研究这些年的新知识,说不定很快就能成为研究所的一员。 “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是怎么想的,他还想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他当初是欣然赴死。” “我问过了。”我叹了口气,“这是他的意思。他觉得这里很新奇很有趣,这么多新的知识,全新的领域,研究所还开出了那么好的条件,他非常乐意……你知道吗,池昭把研究所有些我都不知道的阴暗面都掰开揉碎了告诉他,他欣然接受,告诉池昭,他见过的比她们多多了。” “那就随他去吧。”江筠来反而笑了起来。 “他比你更了解这个世界,陈烙。你还是太年轻了。” 我没对这个词做出否认,撇了撇嘴,直接扯下耳机,把电话挂了。 再见到Arles 是近十月份时候的事了。凉迟迎来了连绵的雨季,断断续续已经下了一个月,空气湿度连着十几天都是百分之五十往上。研究所当年带来的那些古董都受不住了,我们这群手头没项目的闲杂人等就被打发去加增防护装置。 萨尔从当年那条裂缝里拎出来的私藏也被送来了,Arles走来时,我正拿着扳手和江筠来骂娘,面前是沃尔布加的画像。它其实并不大,长不过七十厘米,宽也才一米出头,价值高昂的保护层加诸其上,特制玻璃框严丝合缝地保护着她。沃尔布加还在沉睡中,她这两年苏醒的时间都不长,我很少撞上和她说话的机会。 “当年为什么不加上,还要费二道手续,研究所的是不是头都被剁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江筠来被逗笑了,没解释,我自己先想起来,永夜期四十多年没下过雨,全靠人工下,那么大个岛,一次的耗资至少得五后面添六个零,平时全靠加湿器和冬眠舱,更遑论湿度这么大。正准备打哈哈过去,身后却突然站了个人。那股胶水味儿老远就能闻到,整个研究所最近玩胶水的也就阿尔勒一个。 他站了很久,用当年那种老年的略微轻柔的语气感叹。 “她还是那样美丽。” 阿尔勒现在这具克隆真是高度还原他年轻时的样貌,这人年轻时的锐气却是已散尽了。他眼睛里闪烁着那种独特的平和与睿智,这形象和我忘得差不多的信里,那个说“可你还是个小孩子”的阿尔勒重合在一起。 我就乐了,转过身去,看向他。形象年轻的前科学家看着画上至今仍美丽至极的少女,他们对视着,像两位阔别多年的故人。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转身,也不说再见,只是挥了挥手,又像来时一样随意地离去了。 “他不喜欢沃尔布加了?” 江筠来在电话那头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没有看到他的眼睛。”我回答,“那里有爱。” “我爱你。” “像风吹过山间的茉莉。 它温柔地跳跃,跳跃, 它拂过那洁白的花瓣,好似情人间的絮语。 听, 那藻色的波浪。 心爱的人啊,何处, 是你的故乡? 胸中跳痛着火焰, 心海却长溢悲伤。 我爱你, 像风吹过山谷间,盛开的茉莉。” “啊——” 一声很轻柔的叹息。 “一触即离。” “想不到你还会念情诗啊,”我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男神?” 萨尔撇了我一眼,手里拿着当年要我带的希德勒的烟草,烟的味道非常舒服,是种朦胧而美丽的香气,和平常闻到的烟草大有不同,像是某种专为女士或初学者提供的烟。 他说,你现在既然能在三元界历史里随便搞事了,不如替我去见一个人。 我问,谁? 萨尔笑了笑,说了一个名字。我一脸懵逼地仔细打量着他,试图确定是不是他头有坑。他明白我的意思,但仍旧只是微笑,神态竟有些像沃尔布加,同样美丽,同样神秘。 “六段历史。大工程啊。” 我叹了口气,任凭他匆匆将墨绿的胶体注入血管。裂缝正在形成,江筠来在那头等待,我招招手,叫他过来,啃了一口。 江筠来站在门口,无声地微笑。我冲他咧咧嘴,问:“你知道我要去干嘛,对吗?” 江筠来叹了口气。 “我只知道,他真正想让你去做什么。他们真正想让你去做什么。陈烙……” “怎么了?” “听的故事多了,才能学会爱,遇见的人多了,才能懂得感情。” “去吧。” 他说。 “别有什么负担,你一直是在帮自己。” 我只当他在放屁,拉开房门,纵身一跳。 余光却瞥见江筠来正在凝视对岸的风景。 他是萨尔。研究员萨尔。 全名是西尔维斯特,但是没人那么叫。斯莱曼家的荣光自他盛大也自他结束,他是群星时代的那个大提琴家,是研究院萨尔。是沃尔布加的原型,是lcst研究所的创始人,研究所门口那尊巨大的雕塑。 他在雨夜中。在萨尔第一次被卷入群星时代的那一天的前一刻。 Sar没有打伞。暴雨穿透他落在地上,他周身环绕着那些只有我们被注射试剂时才会有的不透光的物质,但没有人能看见。他站在这里,时隐时现。 我走了两步,跟上他。SarSlyman显然发现了,但他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哪怕在此之前他从不认识我。这是个年轻的他,更加随意也更加锐利,他身上披着料子很好的白大褂,远眺公路对岸的灯火辉煌,而人群用畏惧的眼神望着他。 这是个恐惧的时代。 他们会用不安的视线注视那些随时随地都会消失的人,一些人再出现时,早已不是他熟悉的人曾经爱的那个样子。另一些人性情大变,罔顾规则,随心所欲。 黄昏时代。一个很难形容的时代。 我不能碰他,甚至不能和他搭话。我会扰动他而让他身旁的裂缝立即破碎,所以我只是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