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顺着新铺的大路绝尘而去。秦非转头问:“还有多久?” “十几年。”我回答,“我让小黑分析了一下她现在的情况,最多还能活十九年。” 身材高大的男人长长叹了口气。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辆已经快要变成一个黑点的吉普车,重复了一句。 “再见。” “你先进无端崖。”我嘱咐道,“我们自有办法。路上要是见到人了,记得帮一把。” “你们怎么办?” 我看了一眼江筠来,然后一起冲秦非摇摇头。 “去吧。”江筠来补充道,“不会有事的,凌冽也在,不用担心。” 无端崖的裂缝在他脚下逐步裂开了。稀树草原的黄昏景象被无端崖对岸的景色所替代,对面凉迟的模样清晰如真实一般。 是该回去了。 故乡。 河岸旁生长着及腰的青草,仅留一条小路通向岸边。带刺的翠绿藤蔓攀附在我们行走的长廊头顶,那些石质爬架上,雪白的七里香独特的味道萦绕在身侧。江筠来一开始笑谈着什么,随后向我头顶伸出手。我本以为一会他会变出一朵纤柔的七里香,结果他只是解开了缠在我头顶上的木刺。 “我以为我会有一朵七里香?” 我问。 “那就给你一朵七里香。” 花瓣是纯白而娇小的,似乎一碰就掉。它尽情地盛开着,散发出一种区别于其他花卉的香气,一树的雪白垂在头顶,纷纷扬扬,馥郁生香。 “你知道吗?” “什么?” “我暗恋董晰的那些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别的人了。那种秘而不宣的感情,我以为我会带着它,直到我死。” 江筠来神态很平和。 “但是你没有。” “是的。”我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但是我没有。” 究竟要多少巧合和相处,才能把不同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变成两个几乎完全默契的人? 江筠来知道我的一切。了解完全的“我”。同样,我也能推演江筠来的每一个反应和动作。我看不懂他,但我知道他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 我往江筠来的方向走了一步。 太了解这个人了。闭着眼睛都知道他的样子,他双眼的色泽,眉形和嘴唇的弧度,他眼角上那道向下意味着“ink000002”的疤。肩的样子,脖颈,微曲的手指。身高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他动脉的凸起,血液里蛋白质的浓度。 我问一句,江筠来答一句。我们的声音像从同一个声带中发出。 “我不需要了解。” 江筠来微笑:“但你渴望了解。渴望源自相同。” “诱惑是心智不成熟者的手段。” “所以我不需要应许你任何条件。” “我的爱?” “你没有爱情。” “你的目的?” “为了这短暂的一刻。” “我永远克制。” “而时刻说谎。” “你目的不纯。” “但对你无害。” “无需如此,我也会搭救你。” “搭救意识,”江筠来问,“感情又如何寄托?” 我扯动了一下嘴唇,抬头看着他的眉心。江筠来仍旧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没有任何破绽。 “我如何相信你。” “你无需相信我。” “……江筠来。” “嗯?” “我们又不小心用上了剧本里的台词。” 江筠来笑了。我和他对视一眼,彼此颇有默契地坐到面对面的一对扶手椅上。江筠来双手交叠,把头搁在上面,我则靠着椅背,一手敲打扶手,另一手摩挲着敲打椅背的那只手的手腕。 “什么能战胜时间?” “知识,历史,记录,情感。过去的总会被新的改写,回忆会模糊,逐渐退却,理论被修正,冠以他名。人们说爱是永恒的,更是笑话,情感只固定在特定的时刻,哪怕只过了一秒也会有所差别。” 我抬起头,直视江筠来的眼睛。那眼睛里透出平静的微笑与某种近乎睿智的神态。 “‘亨利’。” 我问。 “什么才能战胜时间,拿走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 “死亡。到我们。我们的后辈。后辈的后辈。到他们都化为尘土。到时钟的每一根指针都化为灰烬,到那时,你我都不复存在,唯有死亡。” 我低声接下江筠来的话:“唯有死亡。执着的追求和深沉的妄念磨灭了,只剩下曾加诸于我们身上的死亡。” “这短暂的一刻。” 我看着江筠来的眼睛:“这短暂的一刻。” “因此?” “所以。” 江筠来伸出手。我搭上他的手腕,脉搏在指尖振动。 “所以,我从不敢断定那是爱情。” 他低声说。 “我从不敢断定。” “因为那就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