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厦将倾也不过如此了。 温沉月内心毫无波动地看着造了大半年的复制品凉迟崩了,有点肝疼。 她强行安慰自己,人生一刻,终有别日。 意识尚未消散,壳子正被小孩儿背着往出走,视角一转,裂缝原貌在破碎的物质层里闪现,萨尔斯莱曼口中的诺尔德兰高塔,那些被形容词修饰得很精巧的家具被“门”层里那颗多年不见天日的太阳的光辉穿透,越来越亮,像已经和太阳融为一体,而太阳本身则正脱离门层的束缚,转变为另一种更真实的存在状态。 门层的阿泰斯特逆着光,看向走出裂缝的斯莱曼。男性颀长的背影在这无声的注视下仍然十分稳健。 门外是故乡,仍在防护层里,路灯明亮,亮得让温沉月几乎没意识到穹顶尽头有一层极淡的鱼肚。 小孩说:“相离。” 温沉月在心里答一声在,听她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看,天亮了。” 早上气温依旧很低,温沉月困意上头,来不及想这一声里是怎样的情绪,人声车鸣都几不可闻,生死之际,走马灯未曾出现,只有一陈年场景。 那是拍破晓之前后,温沉月一夜成名,却挑了个不出名的剧本——人尽皆知,还瞒着经纪人穿了男装剪了短发跑去试镜。但出逃两天,接了三个电话,小孩崴了脚,下午又开始胃疼,晚上大吐一场,次日就开始发烧。温沉月本来要和一群带把的基佬非基佬争一个男性角色就够头疼,听了电话,只觉得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往外跳。 这一跳,自然跳出了问题。试镜前夜多次练习,永远找不到状态。被千里迢迢拉来搭戏的朋友气得脑仁疼,指着剧本边骂边问:“这特么和破晓之前有什么区别?那个能掌握住感情这个就不能,你他娘的是不是在玩我?还是你真是颗榆木脑袋?” 温沉月问:“哪里像?” 老友看了她一眼:“你认真的?” 画面一转,全剧终那一幕,仿生人J注视那只白蜻蜓自手边溜走,温沉月也透过青年期的自己的眼睛看向那只冷白的昆虫,它下坠,振动脊上的几丁质薄层,毫无留恋地掠过水面。 相似处是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那不是爱情。 upoable。 光明正大地摆在桌子上,谁都看得到,谁都没有丝毫怀疑,甚至包括主角自己。 直到最后一刻,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成为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那不是,可那其实就是。” 就是什么? 是爱。 柔光的,暖和的,百转千折,浮浮沉沉,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牺牲的一小团。 到死了,临了了,连再见也道过了,才忽然明白,其实自己心里头这点微妙的心思,和芸芸众生其实也没有半点区别。 原来是爱。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只是来不及了,也不敢来得及。 欢呼声隐约可闻,小孩儿的后背有些硌。 温沉月透过她淡色的头发往外看去,只觉人生真如苦短一日,只不过这一日日夜颠倒,醒时头顶星野浩瀚,要入梦了,反而是红日初升。 又似和仙人同游了片刻,回到人间已经地覆天翻。 黄粱一梦,总是要醒的。 古人说以生为寄,以死为归。温沉月走的这一辈子,不长也不精彩,不过风景是赏遍了,梦是做尽了,只有一点。 她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手是凉的。 温沉月想。 可小孩儿的眼泪怎么还是热的呢。 谢尔丽,圈内女神,童星出道,那时候娱乐业方兴,还不成气候,她一个人居然就挑起了一个圈的大梁,从积极向上的宣传片演到内涵深刻的文艺片,以气质典雅为招牌,从九岁火到现如今二十六七,简直是传说中的玛丽苏典范。 叶归和谢尔丽难得搭一回戏,立刻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明明真实年纪比人家大了不少,非要屁颠屁颠跟着喊尔丽女神,像个小跟班。 今天基本都是特效戏,摄制组早早开始往人身上装动作捕捉,一边招呼着不知场景,谢尔丽手熟,自己动手,不过十分钟就把身上的都安装好了,半靠着墙等对手戏的叶归弄完。 那边叶归探出头,顶着一张贴满捕捉器的脸冲她招呼。 “女神,开始了。” 谢尔丽应了一声,随手将手机置在窗台上。她未关的页面仍在播放,独属于温沉月的,略显冷淡,但在实质上非常柔和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清晰地传出来。 那是个古早的,三十多年前的访谈节目。 “事实上,我认为它是——超凡的。是的,绝无仅有,我曾经最爱的文艺片是《破晓之前》,现在是《爱语》。” “我们总要面对一些东西,在它们面前,一切都要让位,为了更长远的利益,为了延续,为了生命,牺牲在所难免,我们不能逃避,没有人给予我们这样的权利。” “只是在它左手旁,在它的耳侧,在它左边的胸腔里,总会有一种东西,这个存在人尽皆知。” “有句诗说,爱似风中茉莉,一触即离。我不认为。” “爱有很多种形式。” “爱是流于表面,爱是秘而不宣,爱是呼喊,爱是叹息。爱是克制,爱也是纵情,爱是欲望,爱也是理智。但这些都是一种表现形式。就像如果有一个人,她爱我如眼,如果我是她写的最好看的几个字,是她午夜梦回的那个名字,是无边的月光,是盛开的水莲,是她生命中少有的一段灿烂的时刻——” “不谈这个,回到之前的话题。” “爱是什么?” 画面中的女人脸上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笑弧。 “爱其实是一种温度,一个器官。” 人尽皆知是什么? 爱是人尽皆知。 爱是什么? 爱是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