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宝昭让依兰将东西收起，出了书房。　　　　外头有几个小丫鬟在翻花绳玩。　　　　宝昭问其中一个：“木嬷嬷回来没？”　　　　那小丫鬟摇摇头。　　　　宝昭带着依兰去了后院。　　　　临近院门，宝昭脚步一顿。　　　　就听得里面传来的声音：“这库里的钥匙一向是我管着的，怎么能由着你说要就要了去？岂不是欺负人？今天你也不必拿姑娘来说事，我祖上是对侯府有恩的，就算姑娘在，也不是这么做事的！”　　　　依兰听着这话很是忐忑，暗中悄悄打量宝昭，宝昭却是无动于衷。　　　　“进去吧。”她道。　　　　依兰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宝昭身后进了院子。　　　　木嬷嬷和钱嬷嬷见宝昭来，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宝昭问道：“怎么了这是？”　　说着她不动声色扫了眼钱嬷嬷身边站着的丁香。　　　　丁香忙是垂下了头，不敢看她。　　　　钱嬷嬷没想见宝昭会在这个时候来，心下惴惴，笑问：“姑娘怎么来了？”　　　　“你二位都不在，我听人说在这边，就过来看看。”语罢宝昭看向木嬷嬷，“库上的东西都清点完了吗？”　　　　木嬷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钱嬷嬷就先道：“不过是这些小事，何劳姑娘操心？只交给我们去办就是。”　　　　宝昭这才又看向钱嬷嬷，笑吟吟的：“方才我在外头听着，似乎是嬷嬷不想把钥匙交出来？”　　　　那些话她果然听见了。　　钱嬷嬷立时心灰了半截，嗫喏道：“……若是要清点库上的东西，老奴去做即可，谁想得木嬷嬷她一上来就问我要钥匙，我这才气不过，说将她几句。”　　　　宝昭脸上的笑意不减：“事是我让她做的，话是我亲口说的，钱嬷嬷素来为皎月阁殚精竭虑，自是劳苦功高，这些辛苦活还是交由旁人去做吧。”说罢她对木嬷嬷道，“嬷嬷请吧。”　　　　木嬷嬷支吾：“库里的钥匙……还在钱嬷嬷那处。”　　　　钱嬷嬷道：“这怕是不妥。姑娘库里的东西一向由我保存着，若是轻易给了旁的人，真丢了什么，老奴如何说得清。”　　　　宝昭微垂下眼眸，漫不经心：“这倒无妨。若是钱嬷嬷实在不放心，不如一起跟着去看就是。总归往年库上的单子都有存着，多一件少一件自是分明。”　　　　钱嬷嬷踌躇，还想说什么，宝昭就先敛去笑容，冷声打断了她：“怎么？嬷嬷说不想把钥匙交出来，我也允了，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是嬷嬷放心不下的？”　　　　钱嬷嬷知宝昭有些恼了，不敢再说下去，只好从袖间取出了一把钥匙，开了库房的门，率先进去了。　　木嬷嬷带着人紧跟其后。　　　　丁香见两人都进去，这才道：“那库里灰扑扑还怪脏的，姑娘不如先回去休息？”　　　　宝昭看也不看她：“不必。毕竟是阿娘吩咐过的，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丁香暗自着急，瞥了眼库里，又道：“库上东西多，眼见着一时半会儿还收拾不完，姑娘若等在这里，也是无聊得很。”　　　　宝昭笑着斜睨她：“姐姐这话说得极是。不如这样，你回去去取两本书来，我在这里看着，倒不觉得无趣了。”　　　　丁香被宝昭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这话茬毕竟是她先提起的，这时倒也不好说什么。　　　　她看了眼宝昭旁边的依兰。　　　　依兰不语，沉默着稍稍撇开了眼。　　　　丁香暗恼。　　宝昭却是将她那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笑道：“丁香姐姐？”　　丁香再拖延不得，应了声，这才肯离去。　　　　等人走后，宝昭暂去旁边的厢房歇下。　　　　依兰给她上了茶。　　　　宝昭转着手里的茶盏，略有些心不在焉。　　　　依兰自也是不说话。　　　　宝昭想起了什么，抬眸看了她一眼：“依兰姐姐几时进的府？”　　　　依兰一怔，转瞬才明白她在同她说话。　　她回道：“奴婢进府两年有余了。”　　　　宝昭隐约记着她并不是家生子。　　　　依兰回答：“奴婢父母俱在，不过家里兄弟姐妹多，这几年收成不好，常是吃不上饭，这才被送来这里。”　　　　宝昭拨了拨茶叶：“你想回去吗？”　　　　依兰苦笑：“奴婢签的是死契，早是侯府的人，谈不上回去不回去的。”　　　　宝昭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留下也不见得是好。”　　　　依兰没听清：“姑娘？”　　　　“无事。”宝昭看向她，“你一进府就来了这院吗？”　　　　依兰摇头：“奴婢一开始是在前院当差，后来被钱嬷嬷看中，才带来了姑娘这里。”　　　　其实宝昭对依兰的印象并不差。　　依兰虽说算半个钱嬷嬷那边的人，心性却是老实憨厚，并不想那丁香作恶多端。前世黄姨娘掌家，府里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落井下石，反倒是依兰还时不时帮衬着些。　　　　宝昭道：“你虽签的是死契，可若真想回去，过几年到了年纪我去和阿娘求个恩典，将你放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依兰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你要先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我这话才算作数。”说罢宝昭抬眼看她。　　　　点漆黑眸深不见底。　　　　依兰心头一凛。　　　　宝昭看出她心思，淡漠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样倒脏了我的手。钱嬷嬷她们打的算盘我不是不知道，你应该也晓得她的为人。你素来与她亲厚，她虽不会完全信任你，但有什么事多少会和你透个底。若她们真要在背后使绊子，你不忘恩，提点下我，也算是做好事。”　　　　依兰踌躇道：“嬷嬷她们……虽有私心，却不曾想谋害姑娘……”　　　　宝昭盯着她看了良久，见她表情认真，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不觉轻笑出声：“……傻孩子。”　　　　依兰不明所以。　　　　宝昭不再去看她：“若当真没有，你自然不必来报，倘若被我言中，还望你想想我今天的话，三思而后行才是。”　　　　依兰诺诺应下。　　　　不一会儿丁香回来了，手里捧着几本宝昭素日爱看的列国游记。　　　　丁香道：“姑娘看，这几本可还行？”　　　　宝昭略一颔首：“有劳了。”　　　　丁香松了口气。她退到一边，用口型询问依兰钱嬷嬷出来了没，依兰摇摇头。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钱嬷嬷和木嬷嬷终于从库里出来。　　　　木嬷嬷将列好的单子交了上去，道：“里面的东西我与钱嬷嬷各自核对过一遍，想来错不了。另外往年间五姑娘送来的东西也是一一寻了出来，现已是收拾到一处。”　　　　宝昭将单子略略看过一遍，问钱嬷嬷：“若我没记错，往年的单子应当在嬷嬷那处有所留存。现在去拿来让我看一看。”　　　　钱嬷嬷一僵，笑道：“那单子并不在府里放着，姑娘若要看，得等明日我从家取来……”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又道，“……难不成是这单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姑娘好端端怎么要寻以前的来看？”　　　　宝昭随意“嗯”了一声，看着单子，头也不抬：“总觉得这单子上少了好些东西，嬷嬷别怪我多疑，倒不如取了往年的来看一看，也叫我安心。”　　　　钱嬷嬷额上已有冷汗沁出，心里也是发慌。若是以往，她三言两语倒好将四姑娘哄过作罢。只自从她上次回府，这四姑娘就像是生生变了个人一样，不仅同她疏远，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能听进她的话。若她现在提出异议，只怕更引来怀疑。　　　　钱嬷嬷只得暂且按下心思。　　　　宝昭将单子折好交由木嬷嬷保管，又道：“五妹妹的东西既然打点了出来，就由嬷嬷挑个时候给她送去罢。另外前不久宫里赏下绢花来，阿湘给了我不少，也去收拾一些来，一并给五妹妹送去。”　　宝昭说的阿湘是她的表妹，宋氏的亲侄女宋湘。她们两人关系一向极好。　　　　木嬷嬷应下。　　　　宝昭见事已暂妥，不多留，临走前她又特意叮嘱了钱嬷嬷一遍，让她明日将单子送来。　　　　钱嬷嬷岂敢不应。　　　　木嬷嬷办事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宝昭刚回去没多久，她已是回来答复：“东西都送回柳月阁了。”　　　　宝昭问她：“嬷嬷亲自去的？”　　　　木嬷嬷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我瞧着五姑娘似乎有些不大开心。”　　　　许是觉得宝昭这样做是驳了她面子吧。　　　　宝昭笑道：“嬷嬷以为如何？”　　　　木嬷嬷斟酌着回答：“五姑娘送的那些东西都是应季的玩意儿，姑娘平素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怎么上心，留在院里反倒占地方，送回去由着五姑娘送给更合适的人，不失为一件好事。”　　更何况四姑娘是长姐，收下那些东西现在不好说，以后难免不是隐患。　　　　宝昭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木嬷嬷道：“那五姑娘那边……”　　　　宝昭拨弄着眼前的盆栽：“不必管她。”　　　　木嬷嬷不比钱嬷嬷她们与柳月阁有来往，事不关己，因而也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