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东府传来消息,老夫人要上善化寺进香,顺便小住几日。 除了因病不适的东府大姑娘沈宝珠外,两府的姑娘们俱是跟着同行。 临走前,宋氏特意将宝昭叫到身边来,同她道:“善化寺比不得旁的地方,贵人云集,说不得就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番出门在外,西府里数你年长,妹妹们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多记着帮衬些。” 宝昭自是应下。 时候到了,宝昭坐了马车,同西府里的宝兰她们一道出府。 东府的车队早已是等在巷子口,汇合了才一道往着善化寺出发。 宝昭心里装着些事,不大愿意开口讲话。而沈宝兰因着黄姨娘临行前的叮嘱,有意无意找她闲聊,想要缓和下关系。宝昭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并不见得多热情。宝兰本就敏感,见状心里越发堵得慌,索性也不说什么了。 这倒合了宝昭心意。 行了大半晌,沈家的车队浩浩荡荡,终于到了山脚下。 善化寺在云山半腰,道路陡滑,寻常马车是上不去的,只得请了沈家的女眷下车,换乘轿子往山上去。 这一折腾又是小半天的功夫。 及至善化寺,众人脸上的神色已是不好,均得疲惫。 太夫人在门口亲迎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在仆妇婆子们的拥簇下走上前去。 她还没开口说什么,眼眶已是微微湿润:“这当口风大,这么在这里迎,还是快进去罢。”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由一婆子引着道,没去她的小院,反倒进了对面的禅寺。 “我那地方你也是晓得,这样多人进去也是没处落脚。寺里师父通达,另辟了一处地方专程供你们住下。这里地界清静,又有专人把守,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太夫人道。 沈老夫人也是个信佛的,听了这话,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又道:“有劳你费心了。上次听闻你病着,如今身上可大安了?” “已是好了。其实也不多严重,是春晓顾念太多。” 春晓说得正是春姑姑。 沈老夫人点点头,打量着太夫人:“几年不见,你身子骨看来倒硬朗,不像我,三天两头小病不断。上次说着要来看你,结果半道上已是心慌气短,又得了你的消息,才不得已耽搁下来。” 太夫人道:“许是这深山老林没什么烦心事罢。不像你,身居闹市,光是应付些琐事都来不及。” 沈老夫人叹一声:“都是命。推诿不得。” 两人叙完旧,沈家的小辈们这才陆续来老祖宗跟前磕头行礼。 太夫人虽是远离红尘世俗,但对晚辈自来是爱极的,尤其是俏生生的小姑娘们,见着总觉得心生欢喜。 她笑着接见了沈家的姑娘们,一一赏了金叶子算作玩物。 及至天色暗下来,才在一处摆了筵席。 太夫人与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纪,没有什么胃口,不过是怕寺中饮食清简,苦了这些娇生惯养的小辈。 用过膳,时候也不早了,又是头一天,没留下说什么话,春姑姑就引着她们先在各处歇下。 临睡前,宝昭私下与依兰耳语。 依兰得了令趁着夜色寂寥先出去了,走时正好遇上来找宝昭的五姑娘沈宝兰。 沈宝兰笑道:“这才刚来,姐姐就急急打发了依兰姐姐出去,可有什么要紧事?” 宝昭放下手中茶盏。 她已是准备就寝,身上早换了小衣,长发披散及肩,倒比以往盛装打扮随性些。 “你找我何事?”宝昭完全不正面回答她。 又是这样的态度。 沈宝兰厌恶,面上却不显。 她道:“怎么?若是没什么旁的正经事,我都不准来找阿姐说说话了吗?” 宝昭态度清浅,就像听不出沈宝兰话中带刺:“妹妹想说什么?直言就是,何必如此。” 沈宝兰脸上的笑容微敛:“阿姐既如此问,我也不说旁的闲话,只想问一句,莫不是妹妹哪里做得不好?近来总觉得姐姐像是同我生分不少。” 宝昭道:“妹妹自来如此,哪里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那姐姐缘何将我送的东西退了回来?且这些时日,总不比以往对我亲近。” 说着,沈宝兰倒真的有些委屈起来。 宝昭却是无动于衷,仍是淡淡笑着。 她反问她:“可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这一问倒将沈宝兰问住了。 她自觉宝昭不如以往亲切,但反观她的作为,却没一样有做得不周到的。 甚至说起来,正是因为每一件都做得太过于滴水不漏,所以才显得分外生疏。 宝昭见沈宝兰支吾着回答不上来,脸上的笑意隐去不少。 她道:“我是侯府的嫡女,又是你们的长姐,既然身处其位,自然要尽好其职。过去是我不懂,难免失察。如今得了教诲,自是不该再同从前一样。妹妹若是不习惯,我也是没什么法子,只得请你多担待。” 这一番话更堵得沈宝兰说不出什么。 若是记得没有错,这好像还是宝昭头一次在她面前直言嫡女的身份。 宝昭一向清楚沈宝兰心里介怀这个,所以以前她同沈宝兰交好,均是小心处之有意避开。 现在却不必了。 沈宝兰脸色不好看起来。 她见没有可能再同宝昭说下去,也不多留,就此告辞。 沈宝兰走后,宝昭面上的笑容彻底淡去。 她坐在灯下看了会儿书,就听得依兰回来。 依兰同她道:“我去问了前院的小师傅。此为淡季,来进香祈福的世家夫人并不多,只东边住了尚书府家的夫人小姐,不过明日一大早就会离去。另还有我们隔壁的院子,那小师傅说不清楚来者的身份,但说那夫人的气度非凡,想来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宝昭方才正是让依兰出门去打探这些消息。 她阿娘说得对,这善化寺贵人云集,提早知道些,也免得身边有人冲撞。 宝昭点点头应下来,温声道:“辛苦你了,这一通好跑。我让丁香将之前的银耳莲子羹温在灶上,若是饿了就去拿一碗来用。” 依兰谢过。 当夜无事,宝昭沉沉睡下。 及天色微亮,宝昭又梦到那噩梦。 她醒来,阳光照见,有些刺目。 一摸枕上,已是被眼泪打湿一片。 自从与宋氏去了别庄,她就再没有做过与顾玉川有关的梦,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外间依兰听到动静,起身来问:“姑娘醒了?” 宝昭应了声,问道:“几时了?” “约莫寅牌时分。” 也不早了。 宝昭起身。 依兰手巧得很,平日若是木嬷嬷忙着,一向由她负责宝昭梳洗打扮。 丁香在旁看着不觉暗恨。 因着在寺中,不好穿戴得过艳,依兰给宝昭挑得全是一水儿的素色衣衫,发上也只簪了珠钗,越发显得素净典雅,倒把宝昭身上若隐若现的那点冷艳之色掩盖了去。 丁香打了水回来,看到宝昭这模样,想起了来之前黄姨娘给她透过的话。 她道:“姑娘打扮得未免太素净了些。老夫人太夫人均是上了年纪的,姑娘这样,只怕她们多心,倒不如穿得喜庆些,也好应了她们心意。” 宝昭并不搭话。 丁香还想说什么,依兰已是按住了她的手:“丁香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去将小厨房上温着的羊奶糕取来。我刚才来得急,竟是忘了。” 丁香恼极,但宝昭在,也不好发作什么。 她狠狠瞪了依兰一眼,方才离去。 宝昭从菱花镜中看到这一幕。 她扶了扶珠钗:“你这样帮她,她却是不怎么领情。” 丁香默默收拾着东西,不作声。 宝昭让木嬷嬷派了小丫鬟去打听老夫人她们的消息。回来得了信,只说老夫人和太夫人她们昨夜说话晚睡了些,告各位姑娘自个儿用膳便是,及晚些再过去。 宝昭没什么食欲,只简单吃了些。 用过早膳时间还尚早,闲着无事,她像往常一般同木嬷嬷学做些针黹活。也不知是因为昨晚上的梦还是什么,她总有些心神不宁,倒针时一下没注意,扎到了指尖,血滴涌出,落在白绢布上,仿似殷成一朵艳丽的花。 木嬷嬷见了,忙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快快处理了宝昭的伤口。 她道:“十指连心,姑娘怎么这样不小心。” 宝昭勉强笑了笑:“想事情走了神,是我大意了。” 依兰在一旁略有些担心:“一早起来就见姑娘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宝昭道:“不过是夜里睡得不好,没什么精神。” 听她这样说,依兰也不再追问。 正这时有小丫鬟来回话,说是太夫人她们已起了身。 宝昭领着依兰几个前去问安。 老夫人住在另外的院子,与宝昭她们隔了好些路。 及至到了近前,宝昭没由来地心慌起来。 身边依兰见状,脚步慢了一拍。 她压低声音悄悄问道:“姑娘身子不舒服?” 宝昭摇摇头,没说什么。 等入了正厅,宝昭才明白自己这一早的反常是为了什么。 厅中除了高位之上的老夫人太夫人、早到的沈宝兰,另有一人在。 ——文国公府世子顾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