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川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宁景昭手中的剑已是抵在了他的后颈。 旁边的小厮见状想要上前来阻拦,却被顾玉川用眼神示意,只好迟疑着退下去。 顾玉川脸上仍是挂着清浅的笑意:“我与他素不相识,又何来故意一说。” 宁景昭不为所动:“那一剑,若没你拦着,他不会躲过去。” 顾玉川也是用剑的高手,不会看不出宁景昭出手虽凶险,但却绝不会伤及沈家的四姑娘,所以他根本没有拦下的必要。 顾玉川道:“沈姑娘不比你我。若有下一次,我还是会拦。” 宁景昭静默良久,终于还是收剑入鞘。 他问道:“……沈家四姑娘没什么事吧?” 顾玉川没想见他还会关心除了太子赵初以外的人。 他一愣,才道:“只受了些小伤,并无大碍。” 宁景昭没再说什么。 顾玉川倒不介意宁景昭此举。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本就熟悉彼此性情,且这一次事关太子赵初的安危,宁景昭自大将军和南阳公主去世后就一直以他为重,也不怪他为了放走吴钦一事而恼怒。 顾玉川看向宁景昭:“你并非太子门下清客,又何必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一如他所料,宁景昭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顾玉川笑了笑,似有些自嘲,也没再说什么,这一次当真转身离开。 * 宝昭睡得并不安稳。 她白日里对着旁人倒还无事,夜里一闭眼,所见所想的皆是林间发生的事,她被吴钦抱在怀中,宁景昭则根本不顾她生死,只执剑袭来…… 宝昭倏地睁开眼,冷汗涔涔。 窗外有一颗高大的古桐树,枝繁叶茂,秋风萧瑟,只听得飒飒作响。 宝昭轻声走到窗前,听着萧飒之声,心里方稍稍平静。 她推开窗子,月上中天,月华如练,映入屋里。 宝昭一晃眼,竟然看到窗棱上放着一物。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素净的白瓷瓶,其间装着药粉,沉甸甸的。 宝昭一怔。 这样东西她手里也有,是先前宁景昭给她的。 ……难不成那人来过了? 宝昭攥紧瓷瓶,稍稍探身张望。 院中静悄悄一片,只有在庑廊下沉沉睡去的护院,并未看到其他人。 第二日依兰来伺候宝昭起身,见她眼下隐有青黑,问道:“姑娘昨晚上睡得不好?” 宝昭“嗯”了声,揉了揉额角,想起什么来:“昨晚是谁上夜?” 依兰答道:“是奴婢和月婵在,怎么了?” 宝昭迟疑了一下:“你们……在夜里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依兰道:“并无。出了什么事?” 也罢,昨夜风那样大,就算有什么声音只怕屋里人也听不到,更何况如果送药来的真是宁景昭,以他的身手也断然不会让人发觉。 宝昭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许是出了宝昭这一事,沈老夫人隔天就让人传了话,明日动身,启程回府。 得了消息的俱是高兴。 善化寺风景虽好,但到底是禅修静地,待久了无趣的很,不少人已是早就盼着回去了。 宝昭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她虽在这里历了两次惊险,但却不妨碍她喜欢这里的清净,若是真有机会,她更情愿留在此处。 可惜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临行前宝昭独自来了正殿。 她进了香,退后几步,长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发了愿,才虔诚地朝着佛像一拜。 前世她并不信佛。 这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宝昭静静待了许久,方才起身离去。 待她去后,躲在帷幔后的顾玉川才现了身,手里还握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望着宝昭离开的地方,神色凝重。 回府的路上,宝昭才听人说起太夫人最后留了本宗的一位瑶姑娘住下。 一如前世。 沈宝兰不如旁人,来之前就带了目的,眼下太夫人却选了一个样样不如她的,令她意气难平,不免说话带酸:“我听说那位瑶姑娘是个八字硬的,命中带煞,她阿爹阿娘皆是在她出生不久后相继去了的,也不知……” 沈宝兰话没说完,宝昭就厉声打断她:“慎言。太夫人的事岂容你这般非议?” 宝昭虽对沈宝兰不如以前亲近,但还从未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训斥过她。 沈宝兰怔怔。 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脸唰的变红,小声辩驳道:“……我也是为了太夫人好。” 宝昭懒得和她多费口舌,索性不理会她。 沈宝兰咬咬牙,越发不忿,偏过头看向一处,不再言语。 车厢里气氛沉郁,一时也没人再开口说什么。 回到侯府,先见过主母宋氏,沈宝兰也不多待,片刻即请辞离去,她走后不久七姑娘沈宝珍也跟着离开了。 只剩下宝兰与小宝芸两个。 宋氏问宝昭:“宝兰那丫头怎么了?我瞧着怎么像是在和什么人赌气似的?” 宝昭没有多说,略略讲了讲。 宋氏听罢,道:“你话说得有理,可她到底年纪尚小,你又是长姐,让着些也无妨。” 前世她阿娘就是这般。 也不能说是性子软弱,只是太过善良也太过天真,自以为全天下的人也同她一般将书上的礼义廉耻尽数放在心上,殊不知这世上除了善人,也有恶人。 宝昭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话过,宝昭才说到正题上,因她顾着小宝芸也在,并未展开细讲,只简单说了情况。 宋氏却一点就通,听出她言外之意。 宋氏轻蹙了一下眉头。 她看向自进了屋后就一直乖乖坐在那里的小宝芸,不免生了分怜爱之心,招手将她叫到身边来,柔声问她:“这一趟出去四姐姐可有照顾你?” 小宝芸点点头,笑眼弯弯:“四姐姐教我写字,还同我讲故事。” 宋氏摸了摸她的头:“习秋姐姐待你如何?” 小宝芸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习秋了。 “自也是……好的。”她的声音小了许多。 宋氏安慰她:“在阿娘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不必在意旁的。” 小宝芸听了这话,才道:“习秋姐姐有时候会很凶,别的时候倒还好。” 也是个傻孩子。 宝昭暗中叹了口气,对她道:“宝芸,让阿娘看看你的手臂。” 小宝芸还没反应过来,依兰就先蹲下来帮着她将袖子挽起,露出一小节胳膊,白白胖胖,端的是可爱,只是上面隐隐有些掐痕,隔得时日久了些,已是淡去不少。 宋氏面色一沉。 宝昭点到即止。 她让依兰先带着小宝芸回去后,才又说道:“阿娘要怎么处置那习秋?” 宋氏反问:“那一大院子的人,莫不是都是瞎眼耳聋,仍凭着那恶仆胡来?” 宝昭叹道:“习秋最初也是对宝芸有恩的,阿娘因此器重她,其余那些人不跟着同流合污就算好,能顶得上什么用。” 宋氏怒急攻心,又是犯了病,咳嗽起来。 旁边的秦嬷嬷忙是取了药丸来兑在茶中服侍着她用下。 宝昭看着心疼,却也只得忍着。 她一早就知道这事告知宋氏会是个什么结果,但她同时也清楚,若不将那些龌龊事揉碎了展平了放在她阿娘面前,她阿娘就算死也不会明白,这个世界同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宝昭不求宋氏能振作精神同那些个姨娘斗,若生来就是为了自相残害,活着也同死了没区别。她只希望宋氏能清楚人心险恶,有个提防,不着了恶人的道就算好。 思及此,宝昭狠下心来,没再像以前尽说些好话宽慰宋氏。 宋氏服过药,稍稍平复下来。 “怪我无能,若我不是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能对那孩子尽心些,也不至于如此。” 宋氏有气无力,很是自责。 宝昭道:“阿娘是一家主母,府中偌大,事项繁复,有顾念不到的地方也属常情。阿娘切莫为那些小人伤了身子。” 宋氏叹了一声:“我只没想见,那些人竟能狠心至此,宝芸那样好的孩子,虽非我所出,我见着也一向爱极,怎能同她下得去手。” 她阿娘窥见这一隅就已是受不了,若是宝昭将老夫人待她那事说出来,只怕要更要气得背过气去。 宝昭道:“八妹妹的姨娘去的早,不比另外两个,那些恶人趁机钻了空子算不上稀奇。” 宋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宝昭,你当真长大了。” 宝昭不语。 宋氏苦笑一声:“你都能想得到的,我却没有一点怀疑。也罢,是我以前将一切都想得太好了些。” 宝昭脸上稍稍露出些笑意。 宋氏道:“这些日子就让宝芸先在你那处住着,旁的事你不必管,我来处理便是。你也不用和宝芸说什么,那孩子性子软,年岁又小,听不得这些事。” 宝昭应下。 说罢这些,宋氏已是精力不济,宝昭不再多待,先行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