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歇够了,另还有宝珍那处没送过去,就先告辞离去。 木嬷嬷安顿下那些小姑娘的住处,便是带着她们来请安。 宝昭见过她们,依着礼数一一赏了些银叶子,全作玩意儿。 这六人中有比宝昭年长的,也有比宝昭年幼的。最大的就是花月,比宝昭虚长五岁,身条已是长成,模样俏生生的,与其余一群还没长开的小姑娘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最小的是一个宝昭不大有印象的小女孩,不过刚留头的年纪。 赏到轻歌的时候,宝昭问了些话,没什么要紧的,净是些家常,但如此倒算看出她的态度。 轻歌答过。 旁边的花月倒受了冷落,心里不是个滋味。 论说身份,她好歹是老夫人亲自取了名的,这份体面独一无二,且再说年纪相貌性情,她样样都比那轻歌高过一筹,无论什么道理,都合该她更得人心。 宝昭问完,没话说了,就让木嬷嬷给她们各自分了事。 轻歌因为很合宝昭心意,与花月一道留下来在她身边伺候,其余人则各司其职。 人走后,宝昭喊木嬷嬷到了近边。 她踌躇了一下,道:“我有一事想对嬷嬷讲。” 木嬷嬷少见她这么郑重,微愣一下,方才回答:“姑娘有什么说直说便是。” 宝昭要说的这事还真有点难开口。 她道:“我要说的这事,也不管应不应验,但总归压在我心上,总是过不去。若是说出来,嬷嬷别见笑才是。” 木嬷嬷问说是什么事,宝昭这才又道:“昨个儿睡午觉,梦见今朝这事。只有一样不同,秦嬷嬷带来的人里,有个高高的小姐姐,生得比旁人壮实些,人不爱笑,心地却是好的。做了这梦,今天秦嬷嬷果真来了,只她带的人并没有我梦见的那一个。我方才问了秦嬷嬷,招进来的一些被派去了其他地方,倒疑心她也去了,所以还请木嬷嬷帮我托个人,私下里去问问寻寻,看看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木嬷嬷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她说罢,只当是小孩子家的胡言乱语,没当成个什么事,随口应了下来。 宝昭将从秦嬷嬷那儿得来的话告给了木嬷嬷,谢过后,遂才让她出去了。 木嬷嬷出了门,寻了月婵过来,将这事嘱托给她,便没再过问。 只没几天,月婵来找她,说是人找到了。 木嬷嬷一时没想起这茬:“什么人找到了?” 月婵道:“就是嬷嬷前些天让我寻的那人,我挨个都去问过了,只说是新来的,个头高高,不爱说话,总是沉着个脸。五姑娘灶上的人就把我带了过去,倒是真见着一个,模样性情都与嬷嬷说的一般。” 因着木嬷嬷吩咐这事的时候并未说宝昭,月婵只以为是木嬷嬷自己要寻这人。 木嬷嬷听月婵这样说,倒是奇了:“竟还真有这么个人,也是怪了。” 木嬷嬷来找宝昭。 宝昭正在逗小宝芸玩,见她来,知道有事要说,就让身边的花月她们先退下了。 木嬷嬷将那事告给了宝昭,道:“不是我说,姑娘那梦倒真是算应了。只不过不知找到的这位是不是姑娘梦见的那位。” 宝昭却神色凝重:“嬷嬷确定那位姐姐分给了宝兰?” 木嬷嬷点头:“月婵亲眼见的,应当错不了。” 宝昭问:“那姐姐叫什么?” “原先是叫绣心,五姑娘不喜,给她改了个名叫素容。” 那就没错了。 宝昭不解:“那是阿娘给赏过去的人,宝兰怎么给放到了小厨房当差?” 木嬷嬷为难:“听说五姑娘原就不喜她性情,觉得碍眼。正巧那素容在五姑娘跟前当差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被五姑娘寻着这个由头打发到灶上,眼不见为净。” 宝昭闻言蹙眉。 她自是想将绣心带过来的。可沈宝兰那处不比旁的地方,她若是去求,只怕沈宝兰不仅不会应,说不准倒对绣心越发不好了。 宝昭敛下心思。 她道:“既在五妹妹那儿,我也不好要了来。只梦里那位姐姐于我有大恩。梦中所见虽不可全当了真,但到底也算有渊源。嬷嬷不如替我派个人,时时挂念着那位姐姐的处境,若是好了自不必说,若是过得不好能帮些也算。” 木嬷嬷应下,又说:“姑娘当真是菩萨心肠。” 宝昭笑了笑:“不过是还她旧恩罢了。” 木嬷嬷不明白。 宝昭没再说下去。 宝昭同秦嬷嬷和宋氏学着打理府中的事,倒渐渐有模有样起来。一开始宋氏担心她年纪小,应付不来,倒是秦嬷嬷因着近来的事对她刮目相看,放心将一些事交由她处理,宝昭皆是打理得体。 宋氏道:“你比阿娘强多了,阿娘在你这个年纪,只怕连算盘还不知是何物。” 秦嬷嬷揶揄:“你阿娘自小就爱赏花弄月的,向来对这些凡尘之物不多,嫁进侯府前,还是老夫人拘着她在院子里,才将将学了些。” 秦嬷嬷所说的老夫人,自然是宋老夫人。 宋氏问起新来的那几个如何,宝昭回说:“秦嬷嬷经手过的,自然都是极好。” 宋氏听罢放下心来。 临了宋氏又想起一事,同宝昭说:“你乳娘钱嬷嬷这几个月一直在家休养,如今养好了身子过来请安,我给她指派了个清闲的差事,她支支吾吾的,看着倒是还想回来的样子。只如今已过了几月,你院里怕是另一派光景,我也不好贸然应了她,暂推诿了去,想来问问你意下如何?” 宝昭与秦氏瞒得很严密,宋氏至今仍是不知当初院里发生的事。 宝昭道:“阿娘考虑得妥当。原先钱嬷嬷请离,院里的事一并交由了木嬷嬷打点。现下刚刚才安置些,若再让钱嬷嬷回来,到时少不得又一番动荡。且钱嬷嬷原是身子不好才请辞离去,再回来倒让旁些不知情的浑说,只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未免太不体谅人。照我说,阿娘不如另寻一职给她。” 宋氏原本还有三分疑虑,听宝昭这样说罢倒是全然打消了。 宋氏斟酌片刻,问她:“依你看府里有什么空缺给她为好?” 宝昭心中早有计量,只等着宋氏来问。 她道:“前院的账房上如何?钱嬷嬷在我这儿本就帮着打点,去了那边没了旁的琐事,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宋氏未说话,倒是一旁的秦嬷嬷看了宝昭一眼。 宋氏踌躇:“若我没记错,那账房现在是黄姨娘在管着。” 宋氏身子弱,府里杂事多,就算有秦氏这么个帮手,也是难以面面俱到。黄姨娘平素就爱在她面前讨巧卖乖,见缝插针,自请了许多的事项帮衬着去打理,前院的账房正是她接手的一项。一开始她还每个月都来同宋氏汇报,后来降成了一年一次,其余旁的时候一应由着她自己做打算。 宝昭笑道:“那原是阿娘的事,不过暂时交给了姨娘。且现下姨娘经手的事越发多了起来,父亲和五妹妹那里又要她多加照应。如今寻了更合适的人,正是阿娘该体恤她才是。” 宋氏听宝昭提到“父亲”时眼神不觉黯淡下来。 她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也好。我明日喊她们两个来,倒看看彼此是个什么意思。” 前院账房上的油水不比宝昭这院少,钱嬷嬷自知进不了皎月阁,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宝昭笑着垂下眸,呷了一口茶。 她很期待看到狗咬狗的那一日。 转眼入了秋。 宝昭接到了将军府的帖子,原来是宁锦怡从汴州回来了。 她这一走足足走了好几个月。 正巧宋湘来侯府找宝昭玩,听闻这事,道:“我也接了帖子。想来是宁家妹妹为了上次的事专程同你道谢,去一趟倒也无妨。” 宝昭想得另有其他。 她与宁锦怡不过一面之缘,却也看得出那是个很好的孩子,心善又不会持着身份恃宠而骄,反倒多平易近人,若是能同她来往宝昭自是愿的。 可偏偏她有个那样的阿兄。 上次在善化寺,若不是顾玉川挡了一下,她都想象不到自己还能不能活到现在。她虽算不上记仇,但到底心有余悸,当然不愿再靠近那煞神。 宋湘见宝昭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阿姐难道不去吗?” 宝昭迟疑:“容我再想想。” 许是没有得到答复,第二日宁锦怡又派了人来。 宝昭得了消息亲自去迎,却不想在二门外见到的竟然是宁景昭。 那人并没有穿着御前门当差的衣服。 反而月白缎衣,白饰领缘,玉带佩绶,身上没有佩剑。 这模样倒比往日里少了几分不近人情。 宝昭止住了脚步。 “……怎么是你?”这语气算不上多好。 宁景昭却不为所动,仍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他道:“受人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