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昭难得语塞。 不得不说宁景昭真的同她过往多年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沉默寡言,不善交际,完全不比顾玉川那样,在任何地方都能如鱼得水,很是周转得开。 或者换句话说,宁景昭也许对那些事根本不曾上心过。 就好比现在,换个稍稍知礼的,好歹会说一两句话打圆场,倒不叫双方尴尬。 ……而宁景昭却直接就应了。 不过宝昭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他这样。 同那些规矩的体面人打交道惯了,她倒稍稍有些欣赏起宁景昭这样的性格。 宝昭回到车厢里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终于晃晃悠悠走起来。 到侯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二门上的孙婆子迎在最前头。 堂前灯火掩映,轻歌撩了帘子接宝昭下来,只那脚凳滑,宝昭一脚踩上去险些落了空,幸好身边的人帮着扶了一下,才堪堪稳住。 宝昭谢过,抬头望去,出乎意料的,扶她那人竟然是宁景昭。 宝昭惊讶:“你……” 宁景昭却只道:“路滑,小心些。” 孙婆子已是走上前来:“原本我是派了王二家的去接姑娘,谁不想半道里马车陷进了坑里,这不刚得了消息才又派了人,倒多谢你们将姑娘先送回来了。几位辛苦一番,不如进去喝杯茶将就下?”孙婆子并不知宁景昭的身份,光线昏暗又看不清他的衣着,所以只当他是将军府的小厮,并不作他想。 宝昭刚要出言点醒,宁景昭就先道:“不必。” 孙婆子往日里也多与这些显贵家的人来往,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愣了一下,笑容已显得讪讪:“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们了。”说罢看了眼身边的丫鬟,丫鬟捧了些碎银子,算作给他们的打赏。 宝昭这时才有机会开口说道:“嬷嬷,这位是将军府上的宁公子。” 孙婆子闻言大惊失色,态度立时变得恭敬起来。 她忙是道:“……还恕老婆子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人,多有得罪,还望宁公子见谅。” 宁景昭对这些事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将宝昭安然无恙送到,也不再多留,便是启程返回将军府。 回了皎月阁,小宝芸一听说宝昭回来了,就哒哒哒跑出院门外来迎接她。 宝昭抱了抱她,仔细问了她这一天的事。 小宝芸一一答了。 宝昭另派了人去通报宋氏一声。 路过前堂时,宝昭无意间瞥见庑廊外摆了花栽,整整齐齐的一排,甚是好看。 她脚步微微顿了下:“这些哪来的?” 轻歌依兰等人白日都跟着宝昭去了将军府,因此也是不知。倒是旁边的花月上前来:“那是五姑娘送过来的。” 宝昭没有说话。 花月打量着宝昭的脸色,踌躇着继续道:“姑娘虽说了不收其他院里的东西,但这些都是五姑娘亲自带人送来的,说是这都是极难得的品种,外头也不多见,留着给姑娘赏玩,奴婢也不好拒绝,便是收下了。” 宝昭倒有些奇怪。 她与沈宝兰疏远已不是一两日,况且沈宝兰又是那样的性子,怎么会在这当头肯拉下面子亲自送花栽来? 宝昭道:“有劳你了。既然已经送了来,到底是五妹妹的心意,明天你派人将这些送到暖阁去好生养着,也不算辜负她。” 花月见宝昭没有生气,松了口气,暗想果然那些不着边际的传闻做不得数。 第二日宝昭去宋氏处请安,竟在她屋里看到与昨晚一模一样的花栽。 宝昭问道:“这也是五妹妹送过来的?” 宋氏顺着宝昭的目光看了眼:“是黄姨娘送来的,我瞧着新奇,就放在屋里养着了。” 宝昭轻轻蹙了眉。 宋氏看她这副模样,问道:“怎么了?” 宝昭道:“阿娘问诊的日子可是明天?” 宋氏身子不好,每隔两天就有大夫上门来会诊。 宋氏略一颔首。 宝昭道:“明日大夫来了,不如让他看看,阿娘身子不好,若是与这些东西相冲,倒不好收在屋里。” 宋氏这才明白宝昭的意思,笑道:“你若是不喜我放在屋里,让人搬出去就是,不必这样大费周折。” 宋氏不比宝昭前世经历过后来的事,那黄姨娘又是个惯会隐忍的,至少在宋氏去世前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安分守己,半点僭越的意思也不曾流露,也难怪她们完全没察觉出她的狼子野心。 只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这些话不便与宋氏明说。 告辞离去,一回到皎月阁,就见沈宝兰已是在中堂等着。 沈宝兰看到宝昭进门,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相迎。 不过她面上的笑容却略显得僵硬:“阿姐回来了。” 自上次从善化寺回府时宝昭训斥了沈宝兰,两人就没怎么见过,有时在宁安候那里见了,打个照面即罢,连话都不正经说几句。 黄家母女一向是无利不起早,前天送了花,今天又专门来看望她,瞧这架势定然是有什么事有求于她。 宝昭不动声色:“妹妹怎么有空来了?” 沈宝兰笑了笑:“我也是好久没同阿姐说说话,想起来,就过来了。” 说着这话,一点也不提及两人之前有过的小矛盾。 宝昭看出沈宝兰自己并不是很情愿,想来要她来找她应当是黄姨娘的意思。 宝昭并不点破,让人又重新沏了茶来。 沈宝兰则显得心神不宁,似乎还惦念着旁的事。 宝昭有意套她的话,沈宝兰却是守口如瓶并不言及。 两人说了没多久,沈宝兰身边的人来报,说是姨娘有事寻她,沈宝兰也不多待,起身走了。 宝昭只觉得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几天沈宝兰每日都会来她这里小坐一会儿,话里也隐约有想要同她重归旧好的意思。宝昭敷衍应付,沈宝兰虽时常为她的态度而感到气恼,但竟也忍了下来,再不比过去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 这倒有点出乎宝昭意料。 很快重阳节就到了。 虽然灯会是在晚上,但宋湘她们约好早上就碰面,因而宝昭并不得贪睡,起了大早,由着轻歌依兰她们折腾了好一番,才是妆成。 水绿织金菊纹刺绣半肩小褂,发上簪明珠步摇并珠花宝钗,与往日相比算是略作了打扮。 她生得本就好看,虽因着年少还未完全长成,但如今上了淡妆,倒显得明艳成熟了些,至少不再会被当做小孩子那样对待。 轻歌赞叹道:“平日里都说我们姑娘生得貌美,现在这一打扮,更进一步,美得只怕让人挪不开眼。” 宝昭却是略有些无奈:“不过是逛个灯会,不至于弄成这一副样子吧。” 轻歌道:“姑娘往常里不慕服饰便罢了,难得的好日子,就算你自己不觉着,总要让我们养养眼。” 依兰也在一旁点了点头。 这一通歪理,宝昭倒真的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正这时有丫鬟来报,说是五姑娘来了。 宝昭应声看去,沈宝兰已是进了屋子里。 她穿了件栀□□纹刺绣衫,也是盛装一番,手里还拿着把稍显不合时宜的团扇,扇上绘金秋时节。 “我听说阿姐让人备了车,可是要出去?”沈宝兰问道。 宝昭淡淡应了声:“妹妹也要出门吗?” 沈宝兰笑得略有些不自然:“不过是应景赏个趣儿,姐姐要出去,不如与我一起。” 宝昭一怔。 沈宝兰很是不自在,索性别过脸不去看她。 宝昭这时才明白沈宝兰这几日待她态度突变是为了什么。 京中交际成风,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每日皆是宾客络绎不绝,也因此同龄的贵女之间都是有所往来的。 只宁安候府却不一样。 一来是因为沈老夫人为人守旧,不喜那些场面,二来则是因为宋氏。宋氏身为侯府主母,身子却是孱弱,常年缠绵病榻,又管着中馈,根本分身乏术,无暇带着家中几女四处周旋。因而这么多年来,宁安侯府在京中算是独树一帜的存在,除了东府沈宝珠凭着西施才女的名头为人所知,西府几个全都深居闺阁默默无闻。 而现在宝昭却忽然与将军府有了往来。 黄姨娘定也是这样听说了,所以才让沈宝兰尽弃前嫌同她交好。黄姨娘估计认为,沈宝兰若是跟着宝昭多熟识些贵女,日后能嫁入高位的机会也更多些。 宝昭想通了其中关窍,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 她道:“倒是不巧,前些天阿湘已是同我先说过,只怕今天不便陪着妹妹了。” 沈宝兰万没想到宝昭竟然拒绝得这样干脆。 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宝昭却是不为所动。 半晌,沈宝兰按捺下怒气,尽量平静道:“既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阿姐玩得尽兴些,自是不必顾忌我。” 说罢行了一礼,先走了。 宝昭收回目光,照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打点好其余的琐事,已是听说将军府和宋家的车驾等在外头。 宝昭让人抱了小宝芸来,领着她上了马车。 偏偏这时宁安候身边的长随来了宝昭这院,见了礼,道:“侯爷说让姑娘过去一趟。” 宝昭一怔:“可有说是何事?” 那长随面露难色,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