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阿薰小心翼翼地动动手指,似乎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可以慢慢地弯一点,皲裂流血的皮肤也在快速愈合,“咦?这是什么药?刚抹了就能缓解,效果真好。” 想当初手臂上被管事仙女抽了一鞭,抹药抹了半个月才彻底愈合。 “哼,没见识的猴子,这叫十香紫玉散。”亢宿把青瓷瓶子盖好放在阿薰身旁,又打量了下阿薰的双手,“没有伤到骨头,不过淤血要三五天才能散去。最近几天手指不要沾凉水,一天抹一次。这药修复能力很强,下次你应该就可以自己抹药了。” “谢谢亢宿星官!”阿薰有些费力地把脚挪下床,想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我接受你的道谢,不用行礼了。”亢宿伸手把她按回床上。 “额,不是行礼,我想…那个…在你屋子里转转……” “转转?你要做什么?” 阿薰不好意思地支吾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好了,“我闻到你屋里好像有桃露酒的味道哎……你那半坛是不是没用完?我酿了好多天,结果一点都没喝到,太遗憾了!既然你这里还有剩,我想要一点来尝尝……” “你!你们猴子都是些酒鬼么?”手伤得这么厉害,心里还想着找酒喝,亢宿满脸乌云。 阿薰吐了下舌尖,俏皮笑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啊。刚巧你这里有桃露酒,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要知道我的酿酒手艺,那可是族里一个上岁数的老猴子亲传的,再加上蟠桃晨露这么好的原料……” “行了行了!我给你拿总行了吧。”亢宿挥手打断阿薰兴致勃勃的介绍,走到房间一个角落抱起酒坛,小声道:“早知道你鼻子这么灵,我就把它埋到土里去了。” 他将酒坛放在桃木桌上,又从墙旁矮柜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碗,倒了浅浅的一层,递给阿薰。 “这么少啊……”阿薰皱起眉毛鼻子,十分失望,“太小气了!我看那坛子里好像还剩很多啊!” 亢宿不悦地眯起双眼,“要不要?不要我倒掉了。” “要要要!”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阿薰心中偷偷泣泪,明明这是她花了好几个月辛辛苦苦酿出来的。 酒香如有实质,从瓷碗中飘荡而出,萦绕鼻尖,惹得阿薰馋虫大作。她忍住疼痛,伸手想接住碗,却发现双手只能微微弯曲,还拿不稳那只陶碗。 亢宿沉默地端着碗,见阿薰吃力地挪动双手,不停变换角度,咬牙试图托住碗底,他心底滋生出无法言明的……烦闷。 这只笨猴子怎么就不会开口求他帮忙呢?之前那么麻烦的事都拖他下水了! “张嘴!”少年生硬地命令道。 “哈?”阿薰茫然地抬头,双眸如湖水般盈盈澈澈。 “叫你张嘴就张嘴!” “哦……”阿薰听话地樱唇微张,淡粉色的小舌藏在唇后,仿若娇羞青涩的精灵,等待有人来相识。 亢宿心中的烦闷似乎又增进了些。 他微微俯身 ,将陶碗口轻靠在阿薰唇旁,一点点将桃露酒滑入她唇中。 尽管他动作十分轻柔,一滴甜酒仍然从阿薰唇角滑了出来,在瓷白小巧的下巴上滑出一道痕迹。 等他意识过来时,已经不自觉地伸手帮她擦掉了嘴角的酒渍。 阿薰喝完酒,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展开一个香甜醉人的微笑,“谢谢亢宿星官,不过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的。” “本…本星官只是看你手不方便……”亢宿脸色腾地红了起来,他赶紧拿着瓷碗,转身走到桌前,心中烦闷更胜。 “本星官也尝尝你的桃露酒,到底有多好喝。”无端而陌生的烦闷充斥心中,他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想到用酒来消解。 酒坛倾斜,白瓷碗转瞬间又被填满,因为倒得略急,有一些还洒了出来。 “啊……”,阿薰满脸的不舍,“好可惜……”,这条小气龙,给自己倒一大碗,给她那么少一点。 亢宿端起碗,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 阿薰赶紧站起来,用手臂轻拍亢宿后背,“喝那么急做什么,把自己呛到了吧?酒是要慢慢品尝的,你以为是牛喝水么?这么一口灌下去……” 亢宿好容易顺过气来,只觉得脸上更热了,头也开始发晕。 他尝试走到桌旁坐下,身形却不自主地晃荡。 “你喝醉了?”阿薰讶异地发现他居然任凭自己说了一顿,少见地没有反唇相讥,并且脚步不稳地走了个“之”字形,摸到桌旁的长凳上坐下。 “不…不知道,我以前…从未喝过酒…”亢宿声音有些飘忽,坐下后头依然很晕沉,便用手托住太阳穴。 谁说借酒可以消愁的,都是骗子! “猴族酿的酒喝起来清甜顺口,但其实酒劲很大的,你从未喝过酒,还敢喝那么大一碗……”阿薰摇了摇头,暗暗觉得好笑,这下得换他人事不醒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亢宿便支撑不住,趴在了桌子上。 她走过去,用手臂扶起亢宿,见他已经迷迷糊糊意识不清了,只得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费力地一点点挪到床边,让他倚着床头躺下。 “亢宿星官?亢宿星官?”阿薰拍拍他的脸,将他唤醒。 金发的少年脸色酡红,微微睁眼,漆黑的眸子辉光点点,他像孩子般发出不悦地声音,“唔…什么…什么亢宿星官!不要…不喜欢这个…名字……” “恩?那你喜欢什么名字?” “我…我叫…祁梧,不是什么…亢宿星官。” “哈?你不是亢宿星官?”阿薰有点摸不着头脑。 少年嗤嗤笑了起来,明唇皓齿,如太阳般耀目,“傻…傻猴子!亢宿星官…有无数个呢!只要金龙一族…族里…还有后人,就永远…永远都有亢宿星官…笨蛋猴子……” 这条臭龙,喝醉了还不忘骂她! 阿薰有点恼怒,但很快又安慰自己,一条醉龙而已,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她细细想了想刚才听到的话,疑惑地问道:“什么无数个?亢宿星官还要轮番替换么?之前的亢宿星官都去哪儿了?” 少年神色一黯,“之前的……都死了。”顿了顿,又继续道,“天界…天界设立二十八星宿以来,和魔界、妖界经历了…多少场战役,每一战…星宿…星宿都必须带领天兵冲锋陷阵,所以…死了很多。” 他嘲讽地笑了笑,“不过…不过死再多,又有什么关系!天庭只要再提拔…提拔后人上来任职,就好了。我们…都只是…棋子而已……” 阿薰垂下眼眸,心中翻起不忍和心疼,他一直都那么骄傲,总是取笑或者奚落她,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如此无奈和忧伤的神情。 她上天庭的时间还不到一百年,是彻头彻尾的新人,不曾见过星宿神官更替,不曾见过神魔战争,对瑶池殿外的许多事都不甚了解。只听说过大圣在花果山那一战,据说也是打得天地变色,双方都折损许多生灵。 祁梧……原来是叫祁梧啊。 “祁梧,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若是不喜欢,以后就不再叫你亢宿星官了。”阿薰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胸道。 “呵…呵呵……”少年看着阿薰慎重的表情,忽然又低低笑了起来,“你…这个笨蛋!你们猴子都是些……奇怪的家伙。” 阿薰本来还在替他伤感,不经意间又被打击,只能继续安抚自己,一条醉龙,一条醉龙,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孙悟空……傻到真的去反抗天庭。你…你也是…呵呵…你们都是些……奇怪的家伙……”祁梧墨黑的瞳仁中朦朦胧胧,似笼了层薄雾。 “不许说大圣傻哦!”阿薰认真想了想,觉得即使醉了也不能让他随意诋毁大圣。 祁梧并不理睬,转头看向窗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当时…为什么不放手,放手…你就可以…可以走了,为何那样了…都不放手……” 阿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一轮皎月当空,清辉如霜,碧绿的树冠郁郁葱葱,宁静闲适,“我自己惹的麻烦,害你身陷险境,怎么可能把你留在里面不管。而且当时一直有种莫名的预感,那道门一旦关上,就很难再打开了。” 她转头微微一笑,“所以当时我就决定,即使把手夹断了,我还可以用脚去挡,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你的。” 夜风拂过,金色发丝扬起,掠过唇上,藏住少年嘴角一道完美的弧度,“果真都是些…奇怪的猴子……” “喂!你说我可以,不许再说大圣了!不然小心我揍你哦!”阿薰扬起拳头,示威地挥了挥,同时暗暗悲伤她也就只能趁他喝醉的时候耀武扬威下。 半响,少年没有再回应。 阿薰俯下身去仔细一看,他微微侧着头,呼吸轻慢,睫毛低垂,已经睡着了。 她凝视少年安然沉静的睡颜,微笑的嘴角逐渐平复,叹出一口气,轻轻低语:“况且…你是桃雪的心上人呢,为了桃雪,我也不能让你出事的,傻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