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行动的那一天,夜空刚蒙蒙转黑后阿薰换上夜行衣,搬了半坛注入亢宿法力的桃露酒出来,又在围墙脚下摆了一溜瓷碗,挨着挨着倒上酒。 顷刻间,整个园子都飘荡着香甜诱人的桃酒味儿。 本已昏昏欲睡的鸟儿们又重新精神抖擞地叽喳起来,纷纷扑楞着翅膀飞下来抢酒喝。 阿薰蹲在树后静静看着,有些心疼自己好不容易酿出来的桃露酒,但看白羽鸟儿们喝完以后没多久就开始跌跌撞撞,七歪八倒地醉晕在地上,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小跑着往桃园大门走去。 褐色雕花的桃木大门前,亢宿已经在等着了,一身黑衣劲装,身材修长,干净利落。 “怎么这么慢?”他略微不满地问了一句,也没等阿薰回答便径直伸手去开门,“走吧,速去速回。” 阿薰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开门的动作。 “又怎么了?”亢宿不悦地回头。 阿薰从怀里抽出一根黑色的头巾,“你头发金闪闪的,必须遮起来啊,不然在黑夜里跟个灯笼一样,怕别人看不见么?” 亢宿噎了一下,他确实把这事给忘了,默默接过黑头巾三两下把头发绑了起来,“这样行了吧?” “不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发丝都露出来了!” 他颇为不耐烦地解开头巾,但绑了好几遍都绑不好,总有发丝露出来。 “我来帮你好了!”阿薰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夺过头巾,伸手去够他的头发,突然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不少,自己得垫脚才能够到。 “你蹲一点,我手伸得好累。” “真麻烦!”抱怨归抱怨,亢宿还是依言蹲了个马步。 阿薰往前探出身子,正准备把头巾裹上去,手底下的脑袋突然往右方一偏。她心觉纳闷,难不成这家伙幼稚病犯了,在故意给她找不痛快?拜托,她在帮他裹头发好不好?谁让他长了一头金发! 算了,毕竟是自己求他来帮忙的,就顺着他点吧。阿薰耐着性子,向右边探身,刚把头巾放上去,亢宿猛然又把头偏向左边。 好吧,耐心耗尽! “你到底要怎么样!”阿薰咬牙切齿地抓了几缕金发,势必要他解释解释。 “你…”暗沉沉的夜色中,居然能看见亢宿面色泛红,“你的…青石板,快靠到我的脸了。” “青石板?”阿薰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又羞又怒,脸色也陡然红了五分。 “混蛋!给我转过身去!” 亢宿这次倒一言不发,立刻转过背去。阿薰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三两下裹好他的头发,左右看看,假装没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可以了,走吧!” 亢宿也十分配合的假装没事一般,轻轻将桃园大门打开一条缝隙,两人灵活地溜了出去。在亢宿引导下,一路避开守卫,直取瑶池而去。 到了瑶池结界处,阿薰右手一转,召唤出破开结界的银色灯笼,跟着亢宿小心地靠近藏宝殿。 依赖亢宿对天兵巡视规律的熟悉,他们出奇顺利地到达了藏宝店旁,躲在一根廊柱后。 只见藏宝殿巨大的青铜门被一把黑色玄铁大锁紧紧锁着,两个黄衣童子盘坐在门前。 亢宿仔细观察了下,怀疑地问道:“你能打开那把锁?” “能!我修炼时无聊,学了些猴族的…边缘技艺,叫妙手空空,开锁、探囊之类的,都是易事。”阿薰支支吾吾提起自己一时兴起修习的这个技艺。 “你的…技艺靠谱么?”亢宿的语气中仍然是浓浓的不信任。 “靠谱!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拿到你腰牌的…” 两人静默了一瞬。 “而且我之前就已经打开过一次了…”阿薰弱弱地继续说道。 “行了,不用再说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亢宿微微让了下身子,示意阿薰上前。 “再帮我下好不好……引开那两个童子……”阿薰缩在亢宿身后,双手合拢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亢宿给了一个“你真弱”的眼神,右手无名指和小指扣起,嘴里低声念出一段咒语。 周围空气陡然变得阴暗寒凉,两道黑影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左一右向藏宝殿门口飞去,被童子看见后又疾速隐没。 “有妖邪!” 两个童子从蒲团上跳起,分别追着两个黑影消失的方向去了。 “你动作快点,瘟疫使拖不了多久。” “好,看我的!” 阿薰快步从藏身的廊柱后走出,开始捣鼓那把沉沉的玄铁大锁。一刻不到,铁锁传出清脆的“咔嗒”声。 “成了!”阿薰得意地回头冲亢宿一笑,三两下抽出锁头,把门推开一个缝隙,侧身闪了进去。 很快,阿薰又闪了出来,跑回廊柱后。 亢宿讶异地看着阿薰,“这么快就好了?” “不是……”阿薰脸色发白,有点要哭出来的表情,“藏宝殿的保护咒语被换过了!现在殿内像是海底一样全是水…我…我在水里会憋死的…” “易水咒?” 阿薰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大概是吧!水把整个大殿都填满了,所有宝贝都泡在水里。” 她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亢宿,“亢宿星官,恐怕只能拜托你了……龙族不是最喜欢水了么……” 亢宿额角青筋跳了跳。 阿薰双手捧出紫砂瓶子,“只要放回进门右边第三个过道左转第八个位置上方三个神位中间悬着的空位就好……” 两人看着神隐酒默了片刻。 “麻烦的猴子!” 评价完毕,亢宿一把夺过瓶子,纵身而出,化为一道金光钻进了青铜大门。 阿薰扒着廊柱,紧张地四处张望,祈祷瘟疫使再多坚持一会儿。 时间滴答而过,亢宿已经进去一会儿了,可还没出来,不知遇到了什么困难。 阿薰心里焦急,手指在廊柱上来回挠着,奇怪亢宿怎么还没出来,按理说位置并不难找。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忽然瞥见青铜大门自己开始慢慢闭合了! 她大惊失色,顾不得躲藏,两步冲过去,用手紧紧掰住大门,使出吃奶的劲不让它合上。 难道殿里还有什么新的禁制?! 大门闭合的力量越来越强,阿薰小脸涨得通红,嘴里速念了一段口诀,地上应声长出粗壮的藤蔓,蜿蜒盘积,堵在缝隙里不让门合上。 远处传来童子稚嫩的交谈声,“刚才是我们眼花了么?” “不会吧,我明明感觉到有阴气!” “我也察觉到了,可是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啊…” “算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阿薰心跳如擂鼓! 守门童子也要回来了! 她咬牙看向里侧,却始终模糊不清,不见亢宿身影。 大门闭合的力量变得极其强横,堵在中间的藤蔓逐渐被挤破压碎,阿薰两手也被夹在门间,仿若要夹断她的指骨。 远处童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薰忍不住双脚发颤,手指上不断传来锥心的剧痛,已经念不出任何咒语。她忍住眼角渗出的泪水,不敢抽手,靠着指骨在铜门之间撑着一条缝隙。 这是她欠下的债,断手或送命都不冤。可她此刻仍然止不住的后悔,后悔不该求了亢宿一起来,后悔不该让亢宿进去,这次怕是要连累他了。 冰冷青黑的大铜门如冷酷的巨兽,狠狠咬住纤细白皙的手指,尖锐无匹的刺痛让少女几乎要晕厥过去。 守门童子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应该就要走回来了,可门内依然混混沌沌,没有一点动静。 阿薰眼角滑出泪痕,痛得仰头望天,脑海中只剩一句话。 亢宿你快出来啊!!!!!! 黄衣童子已经走到了藏宝殿前的回廊转角附近,只要转过转角便会看见阿薰! 一步… 两步… “前方何人!” 一个童子眼尖地看到殿门前有异样,喝斥道。 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平地上忽然卷起一阵疾风,夹带着许多粗糙的沙砾和石子,袭向他二人面门,童子不得已只能闭眼挥袖遮挡。 跟着门缝中闪出一道金色光芒,阿薰随即被拢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身体向后腾空而起,双手从门缝中抽出,大门锵然合上。 四周景色疾速倒退,不消片刻就远离了藏宝殿。 腰背被一双匀称修长的手稳稳环住,鼻尖嗅到干净清冽的气息,阿薰不自觉地放松心神,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风沙很快退去,守门童子以为有人盗宝,神色慌张地跑回藏宝殿,立刻清点了藏宝殿内所有宝贝。奇怪的是,所有宝物都各安其位,并无缺失。 两个童子大呼庆幸,为了避免上神责罚他们守护不力,相互约定瞒下这诡异的事件。 而等阿薰再次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蟠桃园内,躺在亢宿小木屋的床上。 她惊讶地弹坐而起,“我们回来了?” 亢宿正侧坐在桃木桌旁大口喘气,夜行衣上布满了横竖不同的破口,显得颇为狼狈。 见阿薰醒来,他努力平稳了下呼吸,起身去一旁的柜子中翻找什么。 “我们被发现了么?神隐酒放回去了么?” “放回去了!”亢宿没好气的说道,然后顿了顿,“我出来时他们已经看见你了,不过应该没看见你的正脸,至于会不会把这件事报给王母娘娘……就只能看运气如何了。” 阿薰垂着肩膀颓丧了下,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摇头轻声道,“算了,听天由命吧。” 她看向亢宿,疑惑地问道:“你在殿里触碰什么了么?怎么会这么久没出来呢?” 亢宿手下动作一顿,“殿里布满各种禁制和咒语,我进去和出来都很费了一番功夫。就凭你这身手,到底是怎么偷到神隐酒的?” “哈?可是我当初进去,并没有很麻烦啊……不然我一定会提醒你的。” 亢宿沉吟,“那大约是因为万神庆的缘故,天庭人员杂乱,所以加强了防卫。” “这样……”阿薰低头默了很久,小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里面情况会变这么凶险,差点还拖累你被发现,抱歉啊。” 亢宿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圆圆的青瓷小瓶子,扔在阿薰腿侧,“呐,给你。” “是什么?”阿薰好奇地盯着那个瓶子,想伸手去拿,刚一抬手就是一股锥心的疼痛。 她才注意到自己两只手上都有一道三指宽的可怖夹痕,紫红泛黑,皮肤已然开裂,缓缓往外渗着血丝,无法动弹。 亢宿见状面色一僵,咬牙默默坐到床边,将阿薰的双手轻轻托起,仔细检查了番才冷冷道:“骨头没断,只是瘀伤。这次幸亏是我进去的,要是你进去,铁定出不来了。” 他拿起瓶子打开,食指伸进去沾了点粉末,然后轻轻抹在阿薰手上。 药粉是淡紫色的,刚抹上有些火辣,逐渐又清凉起来,隐约能闻到一股薄荷般沁心的味道。 现在仍然是半夜,鸟儿尚未醉醒,园中寂静无声,皓月如洗。 阿薰心中有愧,一直都没有回嘴,只悄悄抬头打量亢宿。他正低着头专心上药,两眉间紧锁,挺直的鼻梁和细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淡淡的影子,墨色眼眸中泛着点点辉光。 他的头巾已经散开,金发随意披在身后,几缕发丝垂在脸侧,薄唇微抿,在霜白月色的衬托下仿佛可以蛊惑人心般,让阿薰移不开目光。 “上好了。”良久后,亢宿轻舒一口气说道。 阿薰赶紧把头转向别处,心里咚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