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绝一出丞相府,便径直回了暂住的客栈。 房内漆黑寂静,窗外照进的月色如盈盈少女般洁白娇嫩。沈绝到桌前倒了杯茶,紧紧捏在手里,久久未喝,只看着茶汤上的月光失神。他搞不懂那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莫名地相救,随意地抛下他,任性地阻止他复仇,现在又要给他和丞相女儿牵线搭桥?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了!一个血肉做的玩具?! 灰白色的粗瓷茶杯禁不住压力,“噌”的一声碎裂开,褐色茶汤和着茶杯碎片洒了一地。 手上细微的刺痛和冷茶带来的凉意,让沈绝涌起的怒气逐渐得到遏制。呆立了一会儿,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跟任何人谈条件,也没资格去要求什么。他需要的是忍耐,以及等待,一直到爬得足够高、足够稳为止,他都得忍耐下去。 月朗星稀后的第二日,太阳格外灿烂,阳光炽热地熏烤着宝象国的每一寸土地。炎热的天气导致街上摆摊的小贩都少了许多,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或者树荫处乘凉。皇城正门出入口的告示张贴处也不例外,以前总是有人不断揭去的抓妖皇榜,今天却安稳地贴在木纹告示牌上乏人问津,右上角都被晒得卷了边儿。 左右看守皇榜的卫兵无处可躲,被晒的口干舌燥、四肢乏力,一个个杵着长刀斜靠着或歪站着。 新兵张甲口气哀怨地向资格老一些的刘乙诉苦道:“老哥啊,怎么这两天都没有人来揭皇榜呢?要是有人揭走了,咱哥俩儿做个登记也就可以回去歇着了啊。” 刘乙白了他一眼,以手作扇扇着风,不屑道:“这有什么不懂的!上个月敢来揭皇榜的人悉数都被打了板子,扔回家里嚎哭去了。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是拿那对小情侣当鱼饵呢,就看妖怪敢不敢下嘴了。这档口,谁还闲着没事来揭榜啊!” 听了刘乙一番话,张甲整张脸都皱成了团,“真倒霉!我怎么就被排在今天当班了?老哥啊,咱们岂不是得在这里烤一下午?小弟我嘴里唾沫星子都快晒没了!” “有精力抱怨不如闭嘴省省吧!等正午的时辰过了会好些,谁让咱们轮上了呢。”刘乙不乐意听他抱怨,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哎?不对啊,老哥你看,路口过来的那人,我怎么瞧着像是冲着皇榜来的。”张甲眨巴两下眼睛,伸长了脖子,左手放在额头上往前眺望。 “切,让你少说话你不听,毒日头下待久了都蒸出幻觉来了。“ 张甲揉了揉眼睛,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带黑斗篷的男人转过街角,不急不缓地向皇榜走来。斗篷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部分容貌,能看出个子高挑,身材瘦削结实,步子沉稳,约莫是个会武的。 “老哥!刘老哥!”张甲兴奋地摇了摇刘乙的肩膀,“我没眼花!真有人来揭皇榜了!” 刘乙本就热的心烦,被张甲咋呼两下更起火,一把推开他,“瞎吵吵什么!哪儿会有傻子跑来揭……” 话没说完,刘乙眼前笼罩来一片黑影,冷漠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沈绝,左将军李赫手下侍卫,前来揭榜捉妖。” “成哎!来,来,您到我们这本册子上登记下详细信息,然后把皇榜带走就成了!”张甲殷勤地迎上来,引着沈绝往笔墨纸砚处走去。 刘乙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居然还真有人不自量力敢去捉妖怪?只怕又是个三流的骗子而已。 张甲倒是手脚麻利,在刘乙还在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已经给沈绝做好了各项手续,“行嘞!都齐活了,慢走不送!祝您捉妖顺利!” 沈绝收好皇榜放在怀里,并不在意张甲得意又嘲讽的语气,面上冷漠依旧,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走吧!老哥,今儿我们运气这么旺,必须去赌馆翻一翻手气啊!”张甲打心底觉得能遇到个傻子不容易,乐颠颠地去搀刘乙起来,“不过老哥,这人刚刚写的是左将军李赫近身侍卫,说不定还真有点异能。他刚刚走近我,明明也没做什么,我就觉得好像周围空气冷了两度,脑子都不像之前那么糊了。” “得了吧!又瞎吹,满嘴鬼话!”刘乙一巴掌拍在张甲头上,撇了撇嘴,认定那人不过是又一个想骗赏的痞子。 沈绝走过街口飘着红黄旗帜的茶馆,步子越来越快,隐隐用上了轻功,在城中左兜右转,绕过了大半个皇城,最后在一处破败无人的巷子中停了下来。他伸手摘下斗篷帽子,白皙的脸上眸子低垂,含着火气说道:“阁下已经跟了大半个时辰,现在可否现身了?” “啊?哦,好。”苍犽挠着脑袋,从沈绝身后断壁阴影中走出来,“祁梧哥哥…那个…我…是花怜姐姐让我来的。” 沈绝皱了皱眉,并不转身,也不言语,似在静静等待苍犽自己说下去。 苍犽锤了下手,又挠了挠头顶,左右来回走着,非常烦恼的样子,“祁梧哥哥,是花怜姐姐非让我这么做的!本来我不愿意,可雪姐姐也说让我听话照做。” 他真诚地看着沈绝,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知道的,雪姐姐说话不会错的。所以……所以……祁梧哥哥,我可能真的得对不起你了。” 沈绝听出不对劲,顿时背靠墙壁警觉起来,右手袖中滑出一把短刀,周身溢出杀气,“她要我的命?” “不是的。”苍犽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我才不会那么做呢!” 话音刚落,又一个苍犽出现在沈绝身侧,手刀简单利落砍在他脖子上,轻重拿捏的刚好让他晕过去。 刚跟沈绝对话的苍犽如清晨薄雾般逐渐稀释开,消失在空气中。而苍犽真身则抱住了下滑的沈绝,将他抗在肩头,“呼,祁梧哥哥戒备心好重啊。这可是花怜姐姐交待我做的哦,她说你会高兴的。恩,我想你也应该会高兴的。” 自我安慰一番后,苍犽心中终于决定了下来。足尖点地,轻轻一跃,消失于半空中,然后鬼魅一般带着沈绝进了张丞相府,顺着鸣月池找到了张宝芊居住的小院,在院外墙角处见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阿薰。 “终于来了!”阿薰吐掉嘴里的野草,跑去看了昏迷的沈绝,小声道:“顺利么?怎么这么久?” “还好吧……算是…顺利,接下来怎么办呢?要把祁梧哥哥带进去么?”苍犽把沈绝放下来,让他靠墙躺着。 “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回去吧,我得进去把张家小姐迷晕了先!” “哦,好,不用我帮忙么?” “不用了,这事你不方便,姐姐我一个人足够了。” “哦,那花怜姐姐你小心,我回去找雪姐姐了。” “去吧去吧去吧!”自从桃雪彻底放下心防接受苍犽以后,两人就总是无时无刻地秀恩爱,动不动就喂她狗粮。苍犽一切行动都以雪姐姐为圆心,阿薰都快被狗粮噎死了。 等苍犽隐身而去后,阿薰面朝沈绝蹲了下来,仔细打量他的脸。纤长的睫毛闭上以后,遮掩了他总是不自觉露出的戾气,真真是让女人都艳羡的精致容颜。 “幸好张家小姐早就有了意中人,不然你的情劫还真不一定能成呢!”阿薰赞叹了下,略带调戏地用食指划过沈绝的侧脸,“一会儿我去迷晕了她,把你们衣服剥了放在一张床上,等你们醒来以后就再也扯不清楚啦!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也好,反正她不喜欢你、恨着你就对了,最后我再找个理由让皇帝老爹赐婚,你这个情劫就算完成啦!” 只要他跟张宝芊结了亲,即使以后爱上别人也必成情劫,因为张丞相是绝不可能让他纳妾的,总之是不会有和意中人光明厮守的机会了。 阿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计划,觉得还是挺全面的,只是可惜了张家小姐,她本身爱上梁成就已铸成劫难,这下再掺和进来就陪着沈绝彻底套入情劫了。 她站起身拍拍手,踌躇了下,又对着沈绝道:“不要怪我手段狠,我可是让苍犽提前警告过你的,如果不肯乖乖配合就会有让你更加后悔的事情发生,是你自己选择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