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风神并不懂得如何照顾人类的孩子。 女婴初来神社时已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儿了,她被放在冷冰冰的洞穴中一整天,小肚子都涩了下来。她最需要的就是母亲的奶水,以补充足够的营养才能存活下去。 风神没办法立刻找人类过来喂养她,所以只好去森林找到了一只正在哺乳期的白狐。 于是他把女婴轻放在白狐堆放的树叶巢中,等着它过来。 而那只雌性白狐不知是不是认错了自己的孩子,它一听到女婴的哭声便慢慢地靠近,还用鼻子嗅了嗅。它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就俯身下去喂她。 从那以后的一段日子里,风神都送女婴到白狐的巢穴里,靠着白狐的喂养来维持她的生命。等到女婴长大一些就让她尝试吃人类的粥水,或者给她啃一些较软的食物。 有时候她总是爱哇哇地哭个不停,风神便去村子里买了几排纸风车挂在神居的长廊上。色彩斑斓的纸风车在微风的吹拂下旋转成一个个好看的圆形弧度,逗得她开怀大笑。虽然那种咔咔咔一顿顿不连续的笑声并不算好听,但神社也因此而热闹了许多。 渐渐地,原本沉默寡言的风神也变得开朗了。 风神常常让女婴坐在龙背上,带她飞去环背山坡那边看山花烂漫。当女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时,风神就知道她在撒娇着要坐在他双肩上玩闹。 他开始享受被女婴依赖的日子,除了完成神明应当完成的任务之外,剩余的时间都会和她待在一起,并同时担任起父亲和母亲的角色。 然而好景不长,那天女婴才刚满月不久,饥肠辘辘的山男便突然想起了藏在山洞里的食物。他本想着这样一个小生命大概只剩骨头了,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终于鼓起勇气进到山洞中寻找。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山洞竟成了白狐的巢穴,而女婴也正在白狐的怀中安静地吮吸着手指! 山男始终还不完全是人形,他所保留的兽性依旧。譬如饿了就去捕食,饱了就去打架找领地,生活十分地单一。此时此刻,饥饿的山男同时向白狐和女婴张开了爪牙,他凶猛地扑过去,两只锋利的爪子首先按住他们的四肢。 幼小的婴儿只会哇哇大哭,尽管白狐拼命地进行一轮又一轮的厮杀,但还是抵不过已经修为了妖怪的山男。 山男就这样徒手剥开了那只白狐的皮,淋漓的鲜红沾满了他整张脸,口中的鲜肉在齿间打转嚼碎,咽下的肉沫填满了整个扁平的胃部。白骨和毛皮零散地堆放在地上,裹着婴儿的兽皮满是血腥的味道。 饱肚一顿的山男并不就此罢休,他围着那一块饭后“美味”盘绕了几圈,口中又长出了几颗新獠牙。 随后山男粗暴地捞抱起婴儿,对其张大了嘴巴,准备一口咬下去。就在这时,女婴顿时不哭,她的眼睛望向了山男的身后——那个能庇佑她的风神来了。 山男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以他目前的实力就绝不是神明大人的对手。他把“猎物”丢到地上,眨眼间落荒而逃,至此之后在森林中销声匿迹。附近的村民以为是风神赶走了人人恐惧的山男,便更加爱戴这一位神明了。 荏苒岁月,青年时的风神越来越受到信徒们的崇拜和依赖。大到狂风暴雨的治理,小到小溪河水的改流,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此处的风神无所不能。当某年遇到不可逆的洪流灾难时,人们在绝望之中纷纷涌进神社祈求保佑,而风神却开始感到无力了。 毕竟风神掌管的是风,而不是水。 温柔的风神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村子被洪水侵蚀,他便决心以一只眼睛为代价,做了一件利人不利己的蠢事。等到村子恢复平静后,风神如常在神社里等候他的信徒前来祭拜和供奉。 可是,人们却在安逸中渐渐忘记了曾经为他们拔除灾难的神明。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风神没再等来任何一个人。 “神明大人是在等什么人呢?”长大后的女婴常常是这么问风神的。 风神说:“我在等我的信徒们。你呢?来我这边是想需要帮忙么?” “不知道。”女孩摇了摇头,泪汪汪的眼里仿佛滚动着一颗颗闪闪的珍珠,“母亲和父亲都说我没有价值,然后让人把我扔在这儿后就走了,还说要还给风神大人……”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风神说完,欲要张开手臂搂住她,可是每当他看到那对清澈而懵懂的眼睛时,又总是泄气一般地偷偷把手给缩回去。 她已长成了亭亭少女,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那对夫妇也确实履行了当年向风神许下过的承诺,把他应得的贡品还了回去。即便女孩是在山野中长大的,但她却从来不失大家闺秀的言行礼貌,仿佛生来就有着说不出的清淑秉雅。她的兴趣也不多,就喜欢写字和种花,其实这点又与其他普通的姑娘无异。 风神暗地慕恋着这位人类少女已有许多年了,但因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又加上昔日的风光不再,所以他时常会自卑到不敢告白心意,并且还用厚厚的刘海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以掩饰脸上的温柔。 不久后女孩便回到了神社里。 只是这座神社不再有昔日的华丽,多的只是断壁残垣,满是衰败之景。 从那时候起,风神便给自己改名为一目连,然后舍弃神明的身份而作为妖怪苟且活在人世间,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守护他本该守护的土地。 女孩每天定时站在长满了青苔的台阶上发呆,望着腐朽的柱子叹气,她无时无刻都想着自己的养父母,家里好吃的饭菜,左右邻舍的玩伴,还有被送去皇宫享福的妹妹…… 她整天都要对着不怎么爱说话的一目连,自然憋得慌。身为供奉给神明的贡品,她又不能擅自逃到城里去,所以就只好乖乖地听从一目连的话,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魅惑人的那套技术活。 每次一目连回到神社时总会给女孩带上一束花或者花种。正好有一天有个小妖怪送给一目连一个花环,他又转手戴在了女孩的头上。 “好好看!”女孩摸着头上的花环,转身对一目连说了声谢谢。 有了花环的装饰,便衬得她更加的可人。一目连对她笑道:“喜欢就好,那么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女孩想了好一会儿。 其实女孩也没啥需要,平时旦凡是她提出来的要求,一目连都会义无反顾地满足她。比如女孩想穿新衣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买,需要吃好吃的,他就会四处去寻找,她喜欢在夜晚睡觉时抱着达摩娃娃,他也想方设法给她弄了一个回来。 真没什么需要了。 不过……她还是想做一件出格的事情,这件事谈不上是亵渎,只能说是感激,当然也无关情爱。 “一目连大人,请您靠近一下。”她用衣袖半捂着粉红的脸。 “怎么了吗?” “就靠近一下,大人。” “好……” 一目连敌不过女孩的请求,如灌千斤的脚一步步地向她走近。女孩叫他定住不要动,还让他闭上眼睛不许睁开,就在眼睛闭上的刹那间,他只觉脸庞上多了个湿热柔软的唇瓣,而这个吻仅仅只停留了不到一刹那。 只有那一刹那…… 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那一低头的娇羞,那欲言又止的妩媚,那欲说还休的无奈,那一刹那全然是算不清道不明的永恒。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女孩害羞地小跑到远处的花丛中藏了起来。风很快就吹干了他脸上一处轻微的湿润,他垂头让头发挡住了那里,接着失落地离开了。 没人能理解一目连的心情,包括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也等来了她最想听到的消息。这天她匆匆地跑到了一目连跟前,在他面前摊开了一封信。 “他们今天来找我了哦。”女孩看起来很开心。 “嗯?”一目连简单地回应了一个字。 “也就是说,父亲和母亲他们明天就准备接我回家!”说完这话,女孩蹦跳旋转了好几圈。她终于迎来了朝思暮想的这一刻,虽说一目连把她当做宝玉一样呵护着,但她的内心些许在抗拒着被过分温柔对待的感觉。 一目连道:“当初是他们抛弃了你,你依然想回去么?” 女孩一鼓作气:“想呀,我很想家,无时无刻都在想!可是一目连大人……我现在还是您的贡品,可不可以放我回家了?” 一目连不说话了,良久,他才接过信去看里面内容—— 信上说一目连已经不再是风神了,所以他们要求他把养女交还回去,不然便请阴阳师过来对付他。 还回去么……不可能的。 一目连静静地注视着女孩的一行一动,他的心便跟着沉重起来。 “一目连大人?”女孩轻轻喊了他一声。 “不能多留么?”明明知道了答案,但一目连还是有必要问问。 女孩拒绝说:“父亲和母亲给我拉了亲事,我得要听从才行。” 一目连暗自苦笑了一番,紧接着向她伸出了双臂,道:“原来如此……那么现在靠过来我这边吧。” 女孩以为一目连要在临别前拥抱她一下,就毫无防备地靠近了几步。与从前她所提过的要求那样,一目连也让她闭上眼睛不要睁开偷看。 就在刹那间,女孩被粗暴地搂紧,那怀抱似乎要将她勒碎。同时也在一刹那,眼珠子被迎面而来的锋利指甲穿透,点点血花溅飞,眼睛的剧痛使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流不出泪。 失去了光明,她哪里都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