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唐府后花园内,我趴在亭子的护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将手里的鱼食投进池塘里,然后意兴阑珊地看着那一群群五彩斑斓的锦鲤一拥而上,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哄抢鱼食。 这样的举动我已经连续做了好几日,初始还觉得稀奇,毕竟边城干燥少水,哪能见到这番有趣的景象。但再如何稀奇的事也架不住连续做了几日,更何况我除了耍枪弄棒外,很少会有那么足的耐性来做一件事了。 而我之所以做这些还要从我与母亲回到京城不久后说起。 镇远大将军唐和手握重兵、权势滔天,一直都是朝堂上的香饽饽。因此,他的原配夫人与独生女儿也是各家夫人想要争相交好的存在。 起初边城太远见不了面,但如今我与母亲回到了京城,这各家的邀请函就跟不要命似的纷至杳来。 这朝堂上一直都是风云诡谲,稍不注意便会坠入万丈深渊,而这妇人家的后院也不遑多让。因此,母亲也只好认命地做好这个贤内助,不去拖父亲的后腿。 刚开始我也与母亲一道赴宴,但在参与了几家宴会后便歇了心思。 这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向来是名不虚传,虽不能说是个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总是能够信手拈来的。偶尔还有个别相当出色的才女,一琴一棋、一书一画、一诗一词、一歌一赋总能赢得满堂喝彩、众口相传。 但我就不一样了。长这么大,我除了那一身好武艺外就没什么可拿的出手来的。 琴棋书画我曾练过几日,嫌枯燥便停了手,诗词歌赋我也只是到了会读会认的地步,真要是让我作诗的话大概只能赢得满堂哄笑了吧。 从小到大,除了学习武艺外,我什么都没有坚持下来过。 最后我父母见我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也只好放弃了想要将我培养成如我母亲那样的闺秀的任性想法。 小时候,他们任我在与我年岁相当的众人中打遍天下无敌手。 渐渐长大,我也能从我那武痴二哥的手里险赢那么几次。 毕竟我那二哥性子一贯又直又轴,向来不会使阴招。这要是换成我那老奸巨猾的三哥的话,估计我什么便宜也讨不到。 正是因为我与那些小姐们总是说不到一起,所以没几日我便抛下了我母亲闲居在家里喂鱼。 但鱼没喂几次,我又嫌无聊了,开始拾起武器练起武来。但府内除了那些个亲兵外没一个是我的对手,上来过不了两招就纷纷败北。而亲兵们又要保护唐府的安全,个个要务缠身,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与我较量。 练武没了兴致,出去游玩又找不到人陪,久而久之我就只有“重操旧业”——趴在这亭子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喂鱼了。 “姑娘,姑娘!”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边叫边向我跑来。 这来者正是我的贴身丫鬟绿萼,与我同岁,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了。 她的名字一听就是我那文采横溢、学富五车的母亲给取的,但这丫头也与我一样,都没有继承自己名字里的那份秀美,整天都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而要是被我母亲知道我是怎么形容我与绿萼的这段关系的,估计又要责备我乱用成语了。 闻声我转过头去望向她,挑了挑眉示意她说明来意。 绿萼拍了拍胸口,喘了几口粗气,才继续说道:“姑娘,我在花园的那棵老榕树上发现了个蝉蛹。您看,您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儿做吗?咱们可以去观察那蝉蛹最后会不会破茧出美丽的蝴蝶啊。” 听到这丫头的来意,我简直恨不得去撬开她的嘴,看看里面都是什么做的。 这丫头也忒不会说话了,什么叫“我最近没什么事儿做”,说得我跟个吃闲饭的废物似的,难道整日喂鱼就不算事吗? 这鱼儿想要生存下去、繁衍子嗣可不得靠我手上的这点鱼食吗?这事儿虽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多少也算是功德一件,毕竟我养活了那么多条鱼的生命不是? 但我向来宽宏大量,从不斤斤计较,这事儿我想了想就放在了一边。接着嗤了一声,表示对她的提议的不屑,“不就破茧成蝶吗?在边疆我们不是还看过小马出生吗?往远了说我们还抱过小狼崽呢,就一只破蝴蝶有啥好看的?” “可是您没见过破茧成蝶啊。” 这绿萼说话怎么就那么戳心窝子呢,这话说得我多孤陋寡闻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保持住了我作为主人的风度,“切,瞧你,一只破蝴蝶就让你高兴成那样。既然你那么想看,那本姑娘就舍命陪君子了。走吧,给本姑娘带路,让我去瞧瞧那蝉蛹最后到底会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好嘞,奴婢遵命。” 我又嗤笑了一声,上前去敲了敲这丫头的头,然后跟着她向老榕树走去。 老榕树自大梁建国以来便已经存在了,就连府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楚它究竟是何时栽种的。 而这唐府府邸曾是前朝定远侯文良的居所。 定远侯文良,字季康,前朝开国元勋之一。 传说他文能□□,武能定国,乃当时不二之英雄。但或许是他一生征战沙场、杀戮无数,所以直至去世也未能留下一位后人。因此,他的府邸在他亡故后便荒废了下来,直至前朝覆灭,大梁建立,先帝才将这府邸赐予我父亲。 自古宝剑赠英雄,那先世英豪遗留之物也自当赠予当世英雄。 唐府占地颇广,我与绿萼拐了几个弯才来到了老榕树树下。 老榕树由来已久,主干粗壮得要好几个成年壮汉才能勉强围住。而我与绿萼站在树下,在它的映照下,显得我们格外的娇小。 像我这种自认有些见识的人,在它面前也禁不住想要喟叹几声——这可是真正历史的见证者啊! 它或许见过墙头红花正开,怀春的少年刻意从转角路过,只为一睹心上人的芳容;它或许见过武陵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共同谱写一曲盛世年华;它或许还见过定远侯,知他不为人知的脾性,晓他不为人知的嗜好。 在我们不知道的许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里,它或许知道一切。 我想它若是会开口说话的话,怕是这当世著名的大儒都会自愧不如吧。 “姑娘,您在想什么呢?”绿萼的出声打断了我喟叹的思绪。我轻轻地笑了下,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她。 雄伟之物总是能使人心静意平,感知自己渺小。若是在它面前再为些琐事为难自己、为难别人的话,就总免不了让人心生愧意。 “我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蝉蛹才能让我们见多识广的绿萼这般惊奇。” 话音刚落,绿萼竟扭捏了起来,眼睛瞥向一边都不敢看我,“姑娘尽会取笑我。什么见多识广,我哪比得上姑娘呢。” 嘿,这丫头,还真是本性难移! 她自己夸自己的时候就跟王婆卖瓜似的,一点都带含糊的。可要是这别人一旦说她半句好,她整个人就跟个煮熟的螃蟹似的,红得都能让人以为她是不是快被煮熟了。 “行了,行了,快带我去看看那神奇的蝉蛹吧。”我轻弹了绿萼的额头,试图把她从这诡异的害羞中拉扯回来。 “好的,姑娘!”绿萼指向老榕树的左边,“姑娘,往这儿走,蝉蛹就长在那儿。” 我抬腿向她手指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她所说的蝉蛹。 灰扑扑的,圆滚滚的,不大好看。 我拉下嘴角,只觉得不甚满意。但又不想伤绿萼的心,所以尽力地把这份情绪藏在心中。 然而,我并不是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要不然也不会在京城贵女圈里混不下去。 绿萼一走过来就发现了我耷拉的嘴角,整个人的情绪瞬间消下去了不少。 “绿萼,丧什么气,我又没有不喜欢。” “可您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你不喜欢……” 嘿,这贼气人的丫头!哪有这么说实话的。 “好吧,我确实不大喜欢。不过等它破茧出来变漂亮了我或许就喜欢了。” “等它出来它就会飞走,到时候姑娘您想要喜欢都来不及了。” 我:“……” “那等到它破茧而出的时候看到了我,说不定会被我的美貌给迷住,然后死皮赖脸地想要留在你家姑娘身边。” 绿萼瞪大了双眼看着我,活像在说:“姑娘,您脸呢?” 我轻咳了两声,对此不为所动。 正当我还想再来两句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时候,蝉蛹裂开了。 像是冥冥之中一切皆已注定了一样,明明那裂开声微不可察,但却硬是被我听到了。 我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视线移向蝉蛹,一眨不眨。像是在见证什么,一刻也不容许错过。 蝉蛹先是裂开一个小口,继而逐步扩大,直到有一只幽蓝的翅膀伸了出来。 那翅膀伸出来后,先是抖动两下,似乎是在试探外面的世界。然后,没过多久,整只蝴蝶都从蝉蛹里钻了出来。 蝉蛹掉在了地上,蝴蝶破茧而出。 春末的阳光已然变得明亮炽热了起来,但是由于老榕树过于庞大,日光下彻时,蝴蝶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但就算是这样,当蝴蝶展翅飞翔时,它似乎比那阳光还要耀眼。 我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画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