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白发扔出窗外,对着车来车往苦笑了一声。
她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有点老了。
她在城内绕了一圈,回到家时,是下午两点,她换了衣服开始拖地,虽然地很干净,但她想拖,她已经很多年没拖过地,没做过家务了。她足足拖了一个小时,拖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母亲的卧室门全程紧闭,她以为母亲在休息,当她将客厅和书房拖完,敲响了母亲的门,想把卧室也拖一下。
里面无人回应,她又敲了几下后,旋转门把手,将门打开了。卧室内没人,被子叠成方块,床上干干净净,枕头上放着一张叠起的纸。她将纸展开,发现是母亲给她留的字,写得一笔一划:我离开几天,不用挂念。
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母亲的电话,关机。
她走出卧室,想去找母亲,但走到大门口时,停住了。
她不知道母亲能去哪,老家早已拆迁,她也没有兄弟姐妹,这里是母亲唯一的住处。过去几年,母亲基本就是两点一线,家和菜市场,没出门旅游过,说不安全,不认识小区的老人,说听不懂方言,也从不参加娱乐活动。母亲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要么做家务,要么在卧室干坐着,看着窗外,有时一坐能坐几个小时。
她返回卧室,拿起纸条又看了看,随后拉开衣柜,发现衣物都在,行李箱也在。她在卧室内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线索。母亲去哪了?为什么要留字条,而不是当面告诉她?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手机关机?她忽然感到一阵愤怒,意识到母亲早有打算,之所以没告诉她,之所以手机关机,之所以留下一张如此简洁的纸条,就是不想她过问,不想她参与,不给她机会阻止。
可这样,她就不会担心了吗?
母亲是嫌她最近的事还不够多吗?
许京澜又急又气地坐在床头,想了一会,还是没想到母亲会去哪,能去哪?她想到小区物业问问,还没等她将情况说完,就被人认出来了,几名工作人员伸长了脖子朝这边观望,她低下头,转身匆匆离开。
她在小区内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没见母亲,去外面找了找,也没见母亲。她知道不可能在附近找到母亲,母亲不是被动走丢,而是主动离家,但在找的过程她焦躁的心情能稍微缓解。
回到家,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给几名老家的亲戚打去了电话,和她预想中的一样,对方接到她的电话都能听出一种迟滞的吃惊来,有一种微妙的隔阂在双方中间,阻拦了正常的交流。她只想问母亲是否联系过他们,对方的问题却比她更多,她根本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最后只能说有空再联系,便挂断了。她似乎能看到电话另外一头亲戚们脸上的表情,融合着惊讶、疑惑、好奇、同情,想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提供点帮助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老家的亲戚,她其实一直是感激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不希望亲戚们看到她如今狼藉的模样,虽然他们早已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大概,但只要她不亲口承认,就还有重返的机会。
她又给母亲打电话,还是关机,发了短信,让母亲给她回电,一个小时过去了,没回复。她坐在母亲的床上,想到过去几年她几乎没和母亲深入交流过,大部分对话都是安排家务,虽然就住在眼皮底下,但她并不了解母亲的喜怒哀乐。之前在老家时,她还每周给母亲打个电话唠唠家常,逢年过节回老家陪母亲几天,那时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逢人就夸许京澜的好,反而是搬到城里之后,母亲脸上的笑容逐渐没有了,彼此间的交流也日益减少。
她又给母亲发了条短信,主要表达了担忧之情,让母亲尽快回电。
这一番折腾,已是下午六点,她忽然想起豆豆还没回来,赶紧给陆泉打电话,连打五个,都没接。一个多小时后,陆泉给她打来了视频电话,同样是在酒店内,但换了背景,豆豆坐在床上,玩着一个新的乐高机器人。陆泉说豆豆想去迪士尼玩,他准备明天带豆豆去,今晚留宿途中,然后便将镜头对准了豆豆。这一次,许京澜没给陆泉留脸面,怒声让他立刻将豆豆送回来,否则就报警他拐带儿童。
陆泉赶紧表示现在就开车将豆豆送回。
然而,许京澜等到半夜,却只等来了陆泉的一条消息,说豆豆不想回来,还录了一段豆豆想去迪士尼玩的视频。许京澜果断报警,民警得知情况后,联系上了陆泉,陆泉告诉民警许京澜只是在闹情绪,他正在往回赶的路上,因为堵车耽误了,还特意让豆豆和民警聊了两句。民警让陆泉和许京澜保持沟通,如果天亮之前还没将豆豆送回来,就会采取相应措施。
许京澜在煎熬中等待着,凌晨三点的时候,陆泉和她视频通话了,说豆豆在车内睡着了,他开得慢,中途休息了一会,还给她发了定位,让她放心。
早晨六点半,旭日在东边升起,云朵泛起斑斓的紫红色。
豆豆没回来。
陆泉手机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