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的微信响了起来,有人要添加她为好友,还没等她搞清楚对方是谁的时候,又有几个人对她发起了好友申请,申请语中就直接开骂了,和短信内容如出一辙。她愣怔了一会,正准备更改微信号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她推测可能是网友,但又担心错过法官或人事的电话,还是接听了。刚一接听,对面便传来尖锐的叫声,接着是破口大骂,骂她全家死光光,她赶紧挂断,那声音像尖刀一样刺进她的耳膜,她努力不去想,但还是受到了影响,因为对方骂的内容正是她当前正在经历的事情,也是她害怕再发生的事情。
手机铃声迅速响起,还是陌生号码,她不敢接了。
接下来,短信、微信、铃声,连续不断地响起。
这声音就像是催命的,她调成了静音,可无济于事,频繁亮起的屏幕还是会吸引她的注意力,只能将手机关机。随后电脑上也传来类似的声音,她将社交账号悉数退出,通过电脑上网,查看网络讯息,发现有一篇关于她的文章正在社交平台上快速发酵,连带着将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张文华跳楼事件再次推高。
文章表示张文华婚后性生活缺失,其妻子许京澜性格强势,忙于工作,基本不顾家,通过金钱控制张文华,对张文华极尽打压,张文华逐渐失去自我,生理需求不断被压抑,连带着心理也出现问题,开始偷偷嫖娼,释放欲望,最终被许京澜发现,张文华不堪侮辱,遂跳楼自杀。
文章内有图有真相,配图了张文华和别人的聊天记录,张文华在聊天中吐槽了许京澜的工作忙和对那事没兴趣,说他们都一年多没做过了,还说他特别想嫖娼,一次想嫖两个。与张文华聊天的人头像打了马赛克,不知是谁,但显然是张文华的微信好友。聊天记录分为几段,最近的一段正是张文华死前几天,他说很害怕自己做过的事被发现,还说一旦被发现,只能去死,而这也是张文华和此人的最后聊天。
许京澜看得心惊胆颤,全身发寒,文章中有夸大的成分,也有诬陷的部分,但核心内容是真实的,张文华确实多次嫖娼,他们的夫妻生活确实不和谐,那几段聊天内容也像是真的,其中有张文华手机内独有的聊天表情,而张文华聊天时爱用省略号,在里面也有所体现,若非熟人,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
这篇文章笔触冷静,并未裹挟情绪,但处处有所指摘,仿似是站在更高一层的角度来批判整件事,内容看似揭开了张文华跳楼背后的隐秘真相,实际攻击的是许京澜,将全部过错推给了她,顺带将汹涌的网络暴力也推向了她。
在文章下面的高赞评论中,有一名网友爆出了许京澜的个人信息,包括她的微信号、手机号、社媒账号,甚至包括她的车牌号和她家的门牌号,所有私人信息应有尽有,而且十分准确。
所有人都在骂她,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诅咒她。
她将评论滑下去,就没看见一条正向的评论。
她合上电脑,弓腰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放在唇间,咬着食指,另外一只手挠着腹部,就好像那里有一条即将钻进体内的虫子。咬了几分钟,手指都咬出血了,她怀着好奇、紧张、忐忑的心情按开了手机,如潮水般的信息在瞬间袭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交错响起,就好像这不是一部手机,而是一个宇宙信号接收器一样,全宇宙的信息都被她一人接收了,她迅速将手机关掉,扔在了地上。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的后背拱起,像一座桥,这座桥在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完蛋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儿子也会离她而去,她后半辈子将成为孤家寡人,被钉在网络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她没有伤心难过,只感到一阵阵虚空,仿似这个世界并非真实的,她明明在家,四周有墙壁阻隔,没人能看得见她,她却感觉自己赤身裸体,暴露在阳光之下,身体和心灵都被万千人民看得精光,他们盯着她,指责她、批判她、操控她,而她,无力反抗,就算想要反抗,也找不到具体目标。
她的意识在抽离,整个人变得飘乎乎,她忽然闻到了什么味道,像是勾魂摄魄的香味,她起身顺着味道的来源去寻找,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最后找出一瓶白酒,这是三年前公司年会上抽到的,老板拿出私藏特设的奖,茅台黑金,在她抽中之后,当场就有人要用一万收,她没卖,她觉得有纪念意义,当然,她自己也想喝,只是那时已戒酒,她不能喝,便一直留着了。
她取了一个杯子,来到阳台,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坐在了竹椅上。
过去一段时间,她一直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总觉得窗外有人在偷窥她,拍摄她,还有一个原因是张文华是从这跳下去的,她每次望向窗外,都会不由想起张文华跳楼的情景,仿似能看见张文华站在窗前,双手垂在大腿两侧的模样。
阳台亮堂了许多,外面正是夕阳西下。
一抹金色阳光洒进阳台,斜着切在她身体上,将她的身体一分为二。
她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小口,没什么感觉,喝了一大口,有感觉了,辣喉咙,眼眶发胀,鼻腔发紧,脑子发懵,犹如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她又喝了一大口,辣喉咙的感觉轻了,酒像是直接流进了四肢,身体软了许多。她接着倒了一满杯,分两次喝完,这一杯下去,身体产生了失重感,周围的景物像是活了一样,在她身边旋转。她再次倒满,这次一口喝光,就像喝白开水一样,毫无感觉。
她站起来了,她没想站起来的,可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
她走到了窗前,站在了张文华死前站立的位置,用一只手扶住窗台,视线随风飘远,天空是紫红色的,光晕像波纹一样散开,一圈连着一圈。她伸长脖子,探头朝下观望,十六楼的高度,平时朝下看有点眩晕,此刻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有点近,就像只有几米的高度一样,她伸手朝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
她残存的意识告诉她,现在这个点,差不多就是张文华跳楼的时间了。
张文华跳楼前站在这的半分钟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天早上,她还和张文华聊了两句,张文华大清早出去杀了一条鱼,还问她要了生活费,如果他准备自杀,还有心情去杀鱼吗,还有必要要生活费吗?
还有,那条鱼去哪了?
她用双手扶着阳台,踮脚朝下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如果此时有人从后面轻轻推她一下,她可能就掉下去了。
醉酒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界限,也让她失去了危机观念。
下方的空间陡然生出一个漩涡,产生了一股强大引力,将她残存的意识吸了进去,将她的痛苦和恐惧也吸了进去,她的脚越踮越高,身子越探越深。
忽然,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声音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她踮起的脚忽地放下,身子也跟着缩回,窗台的酒杯掉落在地,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她恍然回头,看了眼四周,竟有种陌生之感。
敲门声再次传来,十分响亮,像是在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