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雅英眼睁睁地看着李安过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地沉入了水底却又无能为力,一时伤心欲绝,望脚下那流动的洪流,她将身子又往小石台便探了探,可面对流水,不识水性的她最终还是止住了身体。 你三番五次救我,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赵雅英内心戚戚,不由得想起了李安过方才跟她说起过的话。 “胆怯和勇敢,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一念,有的人历事一遭就能转变,有的人穷极一生,都还是那个怯声怯气的自己。” 水声滔滔,方才水面上那个黑衣男子,却早已没了踪迹。 赵雅英眼睛紧闭,双手捂着耳朵,可满脑子都还是李安过的那张脸,李安过的笑容,还有李安过那英武的身姿。 “扑通!” 赵雅英如同一只火红的朱鹭,卷着团团簇簇的金色菊花,扑到了水中。 到了水下,赵雅英才心知是有多么地难受,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在水中活动,恶寒笼罩着她,她觉得身处第八层地狱。 冰冷的江水从赵雅英的口鼻之间灌入,即使她痛苦无比,可她仍拼死地去忍着疼痛和绝望的感觉,直勾勾地伸出了手,她想拉住那个在她不远的下方,不住下沉的男子。 她不想让他就这么沉下去,就这么离开她。 忽然赵雅英觉得自己的左右手臂被什么抓了去,随即一股力量捎着她朝上而去。 猛然地,赵雅英眼前一亮,被带出了水来,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身处在一支木筏之上,赵雅英趴在木筏上剧烈地咳嗽着,连着呕出了几大口水,忽然数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卑职救护公主殿下来迟,罪该万死!” 赵雅英捂着胸口望向周围,竟然是数名身穿黄杉的军人,这些服饰,她曾经见过的,这不是云国的军人。 “水下...水下!咳咳。”赵雅英挂念李安过,一激动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未等赵雅英跟黄杉士兵们说明,水中又冒出了几个人头来,其中一个,是她的皇兄赵离。 赵离手中托着昏迷不醒的李安过,游到了木筏边上,筏中的士兵搭了把手,将他们一并拉了上来。 赵雅英看到赵离,鼻尖一酸,扑了上去紧紧地拥抱自己的皇兄。 “傻丫头,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对得起李安过千辛万苦地救你么?”赵离捏了把赵雅英的脸,他身后的鬼哭卫正使劲地按压李安过的胸膛,不一会儿昏死的李安过“啊”地一声,也吐出了几口水来,然后又倒了下去,再次一动不动。 “他...”赵雅英指向了李安过,赵离安慰道:“他死不了。” 木筏是由许多大木头捆绑在一起扎成的,虽然看着古怪,但也能容纳多人,鬼哭卫们将手中的长矛当做船桨,划着大木筏在水中缓缓地移动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高大的楼舍之前,楼舍之下,竟然还拴着数支相貌奇特的简易木筏。 “这楼很结实,我们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先上楼吧。”赵离对赵雅英道,赵雅英从木筏上跳到了楼宇的阳台之上,一眼便望到了里边的阙樽嫣。 “姐姐!” 阙樽嫣走到赵雅英面前欠身问候:“能看到殿下平安无事,是今日最美好事情。”说罢她看到了阙樽嫣浑身湿漉漉地,便对她道:“殿下赶快更衣罢,不要冻伤了身体。” 赵雅英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正似一个落汤鸡一般,妆容全无,想必如今现在的样子十分搞笑,她因发冷而颤了颤,面色略有为难:“可,可怎么换啊...” 阙樽嫣拉起了赵雅英的手:“幸运之至,这间楼宇,原先是教坊司在浩江城的一处戏楼,虽然荒废已久,可许多物事还是保留下来了,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我去挑几件衣物先换上。” “嗯!”赵雅英点了点头。 赵离望着阙樽嫣和赵雅英走进戏楼深处的背影,又看到了躺在火堆之边的李安过,一颗久悬的心这才踏踏实实地放了下来,接下来,他要去干他该干的事了。 戏楼之外水声响动,一支较小的木筏驶了过来,南宫贺和几名黄衣鬼哭卫从上边跃进了楼中,南宫贺来到赵离身前,扶了扶自己歪了的帽子,对赵离道:“殿下,我们回来了。” “查得怎么样?”赵离问。 “回殿下,云国军队屯扎的地方离南墙不远,洪水涌进淹没了一切,很多云国士兵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成了水鬼。” “还剩下多少?” “其余的,城中零零星星还有极少部分的云国军队,可都不成气候。” “北边城墙上的呢?” “北墙之上的云国士兵大多在洪水中活了下来,大概还有一两百人。”南宫贺将自己方才所见道了出来。 “守城的指挥呢?”赵离接着问。 “这个不知,可是似乎并不在北墙之上,北墙上的兵卒虽然存活,可现在已是人心惶惶,据下官等方才探查,可谓是群龙无首。” “被我干掉了...”忽然一声虚弱的声响,在一旁的火堆边传出,李安过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过来。 “大人!”南宫贺惊喜无比,来到了李安过的身边,“大人你还好么!” “死不了。”李安过笑了笑,“阙姑娘,怎么样了?” “她很好,就也在这里,刚刚带阿英去换裳了。”赵离帮南宫贺回答李安过,南宫贺点头附和道:“还真别说,阙姑娘的这一招可神了,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浩江城里的全部守军。” 李安过哼哼哼地笑了出来:“太神了,差点没把我弄死!” “□□放得太多了,是我的错,请你原谅。”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李安过的耳边响起,李安过心一热,转过身来,正是他挂念的阙樽嫣。 “阿嫣!”李安过挣扎就要爬起身来,阙樽嫣压着李安过道:“你受寒太重,半个时辰后手脚不僵了,再起身活动,否则会伤了你的血脉的。”说罢拿起将一件厚实的披风盖在了李安过的身上,阙樽嫣将手探入披风之中,觉得还不够保暖,摇了摇头,又转身拿过了另一件披风给李安过盖上。 “够不够,要不把我的也给他铺上?”赵离俯身到阙樽嫣的身边问道。 “殿下当是烤窑鸡么?够了。”阙樽嫣回道。 “窑鸡,噗,哈哈哈!”李安过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雅英这时换好了衣衫回来,见到李安过醒转过来,兴奋嚷道:“李安过,你醒了!” 李安过看着赵雅英的服饰:“你是要唱大戏么?来一首百鸟追凤!” 赵雅英挑了来挑去,最后挑了一身紫蓝小生褶子,其上印画花团锦簇,如同一位从戏里走出来的小娘子一般,听到李安过这么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她跑到了李安过的身边,嗔怒地轻打了他几下。 “好了好了,英儿别闹了,让李安过好好休养,”赵离溺爱地拉开了赵雅英,又对李安过三人道,“你们先好生地呆在戏楼里,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里?”阙樽嫣问赵离。 赵离说:“我麾下的数千虎贲卫还在城外,我去把北边城墙之上的云国残军清理,让虎贲卫进城。” “我跟你一起去。”阙樽嫣站了起来,赵离拦住了她,“就在这呆着,这可不是世家小姐干的事,有我们去做就够了。”赵离柔柔地笑了笑:“况且,我皇妹和李安过,我还要托姑娘照顾呢。” 阙樽嫣回过身望向李安过和赵雅英,冲着赵离点了点头:“你要小心。” “谢谢关心。”赵离冲着阙樽嫣眨了眨眼,悄声道:“今日是大年三十,小王归来之时,有东西送给姑娘。” “我等着。”阙樽嫣也笑了笑。 “路千户!”赵离将鬼哭卫千户唤了过来,“留下一些弟兄保护公主,其余人随我破敌。” “是!”路千户应道,留下了几十鬼哭卫后随同赵离出了戏楼,众人纷纷跳到了木筏之上,缓缓地朝着远方飘去。 阙樽嫣回到了火堆之边,静静地听着早已回过神来的赵雅英眉飞色舞地讲述日间发生的事,听到最后,她略带责备地冲着李安过道:“不是与你说好了,一定要确认完全安全了才能给我发出信号么。” “我忘了嘛!”李安过无辜地将手从披风中摊了出来,“亏得我早些放火,不然后边形势紧急,兵荒马乱的根本没有时间,如若不是我这一忘,恐怕事情可要麻烦得多。” “你性子向来这般,真拿你没办法。”阙樽嫣摇头。 李安过刚想说些什么让阙樽嫣消气,忽然隐隐约约的噼里啪啦声飘进了楼中。 “这么快就打起来了?够激烈的啊。”李安过以为这是赵离带着鬼哭卫们和城墙之上的云国士兵交火发出的动静,留在戏楼中的南宫贺跑出戏楼的阳台之外探望,片刻之后走回楼中,对李安过和阙樽嫣道:“不是涑王殿下他们的声音,是天边传来的爆竹声响,想是离着不远的丰宁府和登安府在庆祝新年。” “除夕夜了。”阙樽嫣淡淡地说。 “真快,我出宫竟然已经快有一个月了。”赵雅英也恍然醒悟。 阙樽嫣的话使戏楼之中原本沉寂的留守鬼哭卫一阵躁动,不少鬼哭卫久处地下,早已不识年月,此番听闻一岁将逝,自己重返地面,可战争仍未止歇,不禁百感交集。 “真是的,大过年的还打打杀杀,输赢真的有这么重要?”李安过缩了缩身子,望着阳台外的夜空抱怨道。 “你出生在军人世家,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了解。”阙樽嫣道。 李安过拢了拢手:“算了,至少对于我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爱打随他们打,我们明天早上便离去,好好地过个年。” “对对对!”赵雅英目光中满带憧憬,“我长这么大以来,这是第一遭在外头过年。” 李安过撞了赵雅英一把:“你瞎乐个啥,要不是你这么能折腾,我和阙姑娘都能过个好年。” “噢,”赵雅英嘟起了嘴,朝二人欠身道:“对不起。” 阙樽嫣对赵雅英说:“不怪殿下,若非殿下,我的这个年还真的过不好。” “怎么了?”李安过问阙樽嫣,阙樽嫣没有回答他,郁郁地垂下了头,神色极为忧愁。 “到底怎么了?”李安过拉了拉阙樽嫣的衣襟,阙樽嫣抬起头来,眼眶有些翻红,她望了眼小殿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赵雅英跪坐在一旁,小心地问阙樽嫣:“嫣儿姐姐,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太子哥哥?” “唉!”李安过此时知道阙樽嫣所愁之事,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结。 赵雅英拉起阙樽嫣的手:“嫣儿姐姐,我不会告诉太子哥哥的。” “其实我挺害怕这个年过去的,”阙樽嫣说,“不瞒你们说,我羡慕你们,你们回去之后,还能过着原来的生活。” “太子要迎娶你了?”李安过坐直起来。 阙樽嫣点了点头:“太子殿下告诉我,年后得胜回京,便向圣上奏请,娶我为太子妃。” “好事啊!”南宫贺突然插口道,李安过坐起身来出手指着他:“好你个头,闭嘴!” “若说是在之前,我也会觉得是好事,”赵雅英说,“可自从见过了云国陛下和姑母,我便觉得若非两情相悦,何必强求。” “殿下是皇族,应该自小就懂得在权势面前感情的脆弱,或许终有一天,殿下也会面对。” “我知道,可是...”赵雅英无话可说,“那姐姐回去恳求侍郎大人,让他拒绝了太子哥哥的请求!” 李安过叹道:“你真是天真,兵部尚书年老,阙侍郎日后是要坐稳这尚书的位置了,太子离不开阿嫣的爹,侍郎大人也不敢违抗未来的君主。” “我帮...”赵雅英脱口而出,可是眼睛瞟到了李安过,又收住了声。 阙樽嫣朝着殿下揖了揖:“感谢殿下的美意,这或许是属于我的命运,我会尝试着接受它。” “姐姐可有喜欢的人,若姐姐嫁给太子,那姐姐喜欢的男子又怎么办呢?”赵雅英话说到这儿,阙樽嫣和李安过恰好四目相交,两个人都如同触电了一般,忙地撇开头去。 “我回去也过不了原来的日子了,那太子爷算是跟我耗上了,也不知我什么时候碍了他,自从和吴昊比武以来,他三番五次差我去玩命,这次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回到凤栖山,指不定太子还得怎么整我呢。”李安过说道。 赵雅英抱着腿叹息道:“太子哥哥,为什么要这样。” “说这些这么沉重的干嘛,咱换个话题聊成不,”李安过虽然心中凄然无比,却还是装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出手扯了把赵雅英,将其扯坐到地面,忽然举手指向了阙樽嫣身后,对两个女子道:“这南宫贺是中邪了么?” 顺着李安过的指向,二人看到南宫贺伏倒在地,嘴里絮絮叨叨,正朝着北方缓缓磕头。 “这是凤栖山的习俗,每个除夕夜,小辈会到长辈的屋内行伏拜礼,道出心中祝福。”阙樽嫣对李安过解释道。 “对的。”赵雅英附和。 李安过侧耳倾听,果然南宫贺嘴里念念有词:“爹,娘,小贺不孝,旧岁逝去之际,不能侍奉膝下,但寄相思与庆贺,祝愿爹娘身体健康,福寿双全。” 在李安过的耳膜中,似乎爆竹声越来越响了,不光是南宫贺,许多黄衫鬼哭卫也在用着不同的方式,寄送着对家中长辈的想念,而有一些鬼哭卫则静静地坐在墙角,兀自悄然抹着眼泪,除夕夜本是阖家团圆的时刻,每逢佳节格外思亲,这些兵士们有些已经离家数年未归,有些甚至父母已然离世,也未能见上一面,在这冷清的戏楼之中,没有喜庆,没有欢笑,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浓浓的相思和对未来的迷茫。 “若不是这些士兵们牺牲自己保家卫国,百姓们哪能舒心地享受节日的幸福呢?”赵雅英望着鬼哭卫感叹道。 “殿下有如此宅心,是万民之福。”南宫贺已然礼毕,回头对赵雅英道。 赵雅英深受触动,转过头来对阙樽嫣说:“嫣儿姐姐,转眼就到新年了,咱们想个法子,让大伙都高兴高兴吧。” “殿下有什么想法么?”阙樽嫣问。 “唔...暂时没想到。”赵雅英手指抵着下巴思考道 李安过忽然开了腔:“这不是戏楼么,应该有乐器。” 阙樽嫣说:“曾经见到过,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阿嫣,我有一个办法,我们为大伙弹曲作乐吧。” “好的,我这就去拿。”阙樽嫣站起了身。 “帮我也拿一把,”李安过冲着回头看着他疑惑不已的阙樽嫣笑了笑:“我也会!” “我去帮大人和小姐拿!”南宫贺一拍大腿,十分积极。 “我也去!”小殿下也蹦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