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我要哀悼挚爱,我将会当主祭。 这是一种肆无忌惮的目光。 被注视着,被一直注视着,有人在一直盯着她看,盯着她每一缕发丝、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 她皱眉,心里十分厌恶这种被注目的感觉,全身上下似乎都被这赤/裸/裸的目光圈禁着、审视着。如果这目光是网,那么她就是里面绝望跳动的鱼。脱离了赖以生存的水,完全暴露在干渴的空气中。喘不过气,喘不过气。宛皖腿突然猛地一抽,整个人惊醒。 “小姐,到了。”司机师傅转头对着后座的宛皖说道。宛皖抬头的看向他,车内微弱的灯光下,司机的脸模糊不清,她连忙付钱下车。 她快速走进医院,按下电梯慢慢上了八楼,空旷的医院走廊中一位混合着香气和酒气的性感女生和她擦肩而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她便已经走远。 “你怎么又……”安金铭腾地坐起,嫌恶的看向来人,看清来人后迅速的恢复平静。宛皖一惊,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她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过,这斗志她自己选择的。 她的手顿了顿,微微叹了叹了口气,开始拆包装。“张哥让我来送些吃的,你晕过去之前一直都没吃东西,醒了应该会很饿。” “多少吃一点吧?不然胃会变坏的。” …… “谢谢。”安金铭木着脸接过,小声的道谢。一边吃着粥,一边看向宛皖。看一下,吃一下,微微下垂的眼角有些无辜可怜。 “刚刚……不是针对你,你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宛皖连忙摆手。 挂在病房墙壁上的时钟嗒嗒嗒的规律的摆动着。两人中间弥漫着些许尴尬。好久,安金铭轻轻的拉着宛皖的衣角,不安的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女子力”? 不过,宛皖在心底要承认,她十分吃这一套,神颜大明星主动放低姿态,没有人不会不投降的吧? “怎么了呀?”还没等他开口诉说需求,宛皖便主动凑近问询。 “没什么。”他别扭的扭过头,面向墙壁。 诶?这是又激发了傲娇的属性吗? 好一会儿,他默默的转过头,面色平静中又带着些许严肃的看向宛皖, “明天清早送我去鸣山墓园吧。” 他茶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关切脸庞。 “清早?可是医生说现在最好不要外出。万一你又受伤了,伤口再感染了怎么办?” “去吧,我答应别人了。你陪着我,我不会出事的。”他叹息着说道,语气中有几分意味不明的色彩。 “你不是一直在保护我吗?难道你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可是——” “我不是、我只是……”宛皖微微的脸红,无语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不待宛皖回答,他便慢腾腾再次钻到被窝里面。宛皖失神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他是知道什么吗?还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让他看出些什么端倪? 秋日微凉的山腰中弥散着些许薄雾,在这层淡淡的雾气中,鸣山墓园变得朦朦朦胧胧,整个世界似乎都处在如梦似幻、晦暗不明的分界线中。安金铭穿着一身黑衣,神情肃穆,大跨步的向前奔走着,冲破重重雾气的阻隔。 他突然站住,他面前墓碑的主人叫于鸿,照片上的人很年轻,双颊圆润,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朝着镜头微笑,面团似得笑脸看起来和善可亲,细看这下又有些不同,笑肌堆叠,瞳孔微缩,笑容不见眼底,瞳孔中闪烁着恐惧。 宛皖使劲揉了揉眼睛,照片上的于鸿又恢复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软糯模样,像个人学生时代都会遇到的标配 “小胖子”,这位在他的学生时代也扮演着这样的模样吗? 安金铭弯腰深深的鞠躬,面无表情。他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和安风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安风的气质更冷些罢了。 “金铭?你这么早就来了?”一位带着黑色方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带着几分疑惑快速的向他们走来。宛皖也看向他,这位似乎是是小袁那张毕业照中第三排和老师坐在一起的学生。 “班长。”安金铭向他点点头。 “啊——”他摸摸后脑勺,“这都毕业多久了,还称呼我班长,怪不好意思的。” 他缓缓的蹲在,将手中的一捧菊/花放下,轻轻的擦拭于鸿的墓台。 “这都是第四个了。从七月份开始,加上小胖,我们高三班现在死了四个人了。还真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他苦笑着,摘下眼镜,手指微微颤抖着,不断地擦拭着。 “金铭是第一次来参加葬礼吧?”他慢慢地起身,抬头看向安金铭,“每次参加都会有些不愉快,说老实话还真不想来了。但是要是真没来,除了那六个……”他不好意思来的朝站在一旁的宛皖笑了笑。 “要是我像小胖一样死了就不用再来了,就不用再受折磨了,小胖啊,愿你在底下安息,再无苦恼……”他嘴里碎碎念着,向小胖深深的地鞠躬。 “金铭?班长?”宛皖他们寻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剃着板寸的男人正大踏步地走来,“没想到金铭你也来啦,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举起手准备像安金铭的背部拍下去,但是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缓缓的放下去了。 “一定是我们苏楠女神说动你的吧?”他语带揶揄,“没想到你还真成为明星了了,我们学校的那群青春靓丽的女学生可是迷恋你迷到不行。” 他啪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现在在熙市当体育老师呢这也算发挥我‘胸大无脑’的特长吧。”说完还夸张的挺了挺自己的胸肌。 Emmmm,绝对过B了。 “人我也看过了,我先走一步了。”说完向宛皖使了个眼色,宛皖乖乖的跟上他。 “金铭——”板寸男一把抓过安金铭的手臂,沉着脸看向他,“来都来了,就参加完追悼会再走嘛,老同学难得聚一次,大家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呢。” 安金铭冷着脸看他,他也执意地拉着着,两人相互僵持着。这时那位班长立刻冲出来掰开板寸男的手。 “李牧快放手。”他低吼着,那位叫李牧的男生才不甘心的撒手,随口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宛皖立刻上前想看看安金铭有没有怎么样,安金铭朝她摇摇头,示意没事。 “你会保护我的吧?”她想起了昨晚安金铭这样反问过她。“我会,但是我怕我能力不够。”宛皖不安的看向他。 来参加葬礼的人陆陆续续向他们涌来,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宛皖从这些面庞中细细辨认,他们大都都是那张毕业照上的人,这么多高中同学集中来参加同学的丧事,倒是有些古怪。 这时,一位长相瘦弱娇小的男生像见鬼了一样惨叫了一声,他一屁股跌倒坐在地上,眼睛通红像小兔子一样,他惊恐的看了一眼安金铭,然后迅速底下头,整个人逃似得躲在李牧铁塔一样的身后。 他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其他人看他的眼光也很奇怪。甚至有位女生情不自禁的惊呼了一声。 “王潼是我叫他来的,大家没意见了吧?在场的各位也是成年人了,以前我们小不懂事犯下了一些幼稚的错误,所以我特地请他来做代表,希望他能接受我们向他的道歉。” 他像提着小鸡仔一般将那个瘦弱的王潼提溜到人前,王潼惨白着脸接受这大家的目光洗礼。众人频频点头,绕着他慢慢的走开。 “我看了一下,能来的今天都来了,苏楠打电话和我说了在路上遇到堵车了,估计一会儿就来了,那我们先开始悼念会吧。” 秋风刮扯着牧师黑色的长袍,白发的牧师,神情庄严的捧着《圣经》向众人念着悼词:感谢主的恩典,让我们在这里相聚,彼此的代祷顾念……他在主里安息了,此刻接他到乐园去…… 众人穿着黑衣,低着头神情肃穆地听着牧师的祷告,人群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一些女生已经满脸泪水。 这场追悼会竟然没有家属,墓碑上的于鸿还是笑眯眯的盯着大家,栩栩如生,似乎他才是人群中的一员,从未分离过一般。 “阿门。”牧师说完最后一句话,缓缓合上《圣经》。 李牧缓缓上前,目视着大家,“来之前已经通知大家了,我也请来了王潼,他曾经是被我们排挤的六个人之一。现在请他帮我们做证明,我们是在真心的忏悔。在坐之中要是有凶手,不,是往日的同学请看在我们真心的忏悔上,请不要再——”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杀人了。” 所以,小袁是他口中的“不能来的人”吗? 他轻轻合上眼睛,睫毛迅速地抖动着,然后缓缓睁开,目光坚定地看向众人,“我忏悔,我不应该以大欺小,以强欺弱,我道歉!”说完,向着王潼深深的鞠躬,王潼不安的抖动着嘴唇。 “你说要我们非常详细的讲除每件错事,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原谅。不然凶手他,不是,不然以前的被害人他……他不会原谅我的!”人群中一个人大声扯着嗓子喊道。 李牧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咽了咽口水,“我不应该带头殴打王潼,将他的肋骨踢断两根。” 王潼低着头,捂胸口不敢直视正在忏悔的人。 “还有!”人群另外一个声音传来。 “我不该将周诚关在一天一夜厕所,逼他喝尿。我不该扒光班长的班上的裤子给大家看。”他说完哈哈哈大笑,“但我发誓这绝对是开玩笑,班长你不介意吧” 人群开始出现一阵哄笑,那名戴着黑框眼镜的班长顿时涨红了脸 “我不该带头恶作剧拿了学习委员的钱,害得他被老师骂。” “老子省了一个月饭钱。”底下有位男生大骂道,李牧笑嘻嘻的向他道歉。“你这么愤怒难道——” “你胡说八道!” “那许静的死呢?”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像是被按上开关一样,人群突然安静,所有人屏住呼吸。片刻,声音又像是被放开闸门的洪水一般,嗡嗡地响了起来。 李牧脸色惨白,讪讪地道,“我有错,我不该摸她。”他艰难的说了“摸她”两个个字,他忽然抬头,找寻着大家的目光,众人嫌恶的看向他。 “但是,这是大家默认的,你们谁敢说你们没有对许静做什么吗?”他手指一挥,指向墓碑,“小胖,就连小胖他都猥亵过许静,他说许静的胸比自己软多了呢。” “哈哈哈——”他干笑着。 “你们这群恶心的男生,渣滓!”一个剪着BOBO的女生环抱着手臂,脸上是无比厌恶的表情。 “马露露,你现在装什么好人?”李牧不屑的问道,“你敢说你没有欺负过许静?半夜把她被子扔到厕所的人不是你吗?” “你——”马露露恼怒地直跺脚,眼睛乱瞟着心虚地说:“那只是小小的恶作剧。” “你不也是对班长做过恶作剧?” “小小的恶作剧?带将她堵在宿舍逼她拍裸/照,然后把照片传到每一个男生看,接着用这些照片威胁她,逼她去援/交,这些你都没有份?” 那位叫王露露的女生哑口无言,她慌乱的看着大家,大家嫌恶的看着她,“是安金铭!”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手指指向安金铭。 “谁让那贱人自不量力的向他告白。我……我当时一时气糊涂了!”她红着眼睛,双手捂住脸,声音渐渐哽咽,“苏楠也默认我们这么做啊,安金铭也从未阻止我,他从来没有说我这样做不好。要是他也喜欢许静,肯定就会制止我们这么做了。” “我是在帮他。” 她整个人轻轻的依靠在身旁的男生身上,全身不安的颤抖着,被依靠的男生大声说道:“对!金铭当时是我们的老大,我们都是顺着老大的意思来做的。” “我们年纪小,无知又冲动,当然大家做什么我们也做什么了。看到许静被排挤了大家自然不敢上前和她说话,谁想被排挤呀,大家都不想的。”有个小个子女生小声的怯怯地解释着。 “对啊,那些个老师一个个拿那么高的薪水却从来不管我们,都是他们的错,我们不懂事,他们还不懂吗?” “最主要的还是安金铭吧,我当时简直像是中邪了一般,把他当神一样,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就是不说我都想为他做什么,要是当时他要我的命呢我都给!” “是呢、是呢。” “对啊,我只是顺着安金铭的意思做,我也挣扎过,我觉得这样做不好,但大家都这样做啊,没人觉得这不正常啊……” …… 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着。 “是不是很失望?”安金铭轻轻的在她的耳边呢喃。“我也很失望呢。”他抬头,仰望着昏暗的天空,太阳还是没有冲破云层。 “他们都在找罪魁祸首呢。”安金铭轻轻嗤笑了一声。 “你看,他们看过来了。” 二十多号人纷纷转头,突然恶狠狠地盯着向他们,眼冒绿光,像饿了很多天终于看到食物的野狼一般。 铁塔一般身高的李牧忽然扑通一声向安金铭跪了下来,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金铭,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是不是?要不你就承认吧?就当是为了大家?你在电视上向那六个人忏悔,向许静忏悔,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有人死了,求求你,求求你……” 接着像是多米诺骨效应一般,众人纷纷的下跪,所有人呜呜咽咽的哭成一团。 鸣山墓园顿时笼罩在一层悲鸣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