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东西搬完,邢忠觉得破屋都亮堂不少,他喜滋滋地摸摸这个,捏捏那个,道:“嗬,这两匹布真鲜亮,可以做一身顶好的衣裳。哟,这一盒是什么点心,真香。唉,还有这个,这是什么?” 邢岫烟赶紧把长盒子拿过来:“爹,这是宝钗姐姐送我的箫。” 邢忠和覃氏一样,瞬间对长盒子失去了兴趣,去翻看别的东西,心里盘算着能把这些东西当多少钱。他一转眼看见覃氏在屋里躺着,面露不悦:“我说你这人,住了几天富贵地,骨头都住懒了不成,快起来做饭。” 覃氏翻了个身不理他,邢忠又瞪起眼睛。邢岫烟怕父母吵架,连忙道:“爹,晚饭我都买好了,再让篆儿炖一锅汤就可以了,我还给您打了一壶好酒。” “还是烟儿孝顺。”邢忠转怒为喜。 篆儿把已经积灰的桌子擦了一遍,才将烧鸡和酒放上去,自己提着青菜排骨山药去厨房。邢忠看了篆儿半日,纳闷道:“这丫头怎么越来越勤快懂事了?” 邢岫烟道:“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 烧鸡的香味刺激着邢忠,他搓搓手,准备扯下一只鸡腿,邢岫烟已经拿了巾帕过来给邢忠:“爹,先擦擦手。” 邢忠笑道:“去了大门大户以后,规矩就是多。” 邢岫烟无语,平常拿筷子,邢忠不洗手她还忍得了,这个烧鸡要是被邢忠的脏手一扯,她估计也没胃口了。 “篆儿。” 篆儿正炖着排骨山药汤,闻言出来道:“姑娘,怎么了?” “把烧鸡拿去切成块。” 邢忠道:“弄那么麻烦做什么?” 邢岫烟道:“爹,女儿要和你说件事情。” “什么?好事还是坏事儿。” 覃氏此时出来道:“要去干活啦,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邢忠转头看向邢岫烟,邢岫烟道:“老祖宗怜惜我们,请我们到田庄上去做活。” 邢忠道:“你们答应了?” 邢岫烟点点头:“爹,是个美差,管酒窖的。” 这还差不多,邢忠想了想,又道:“你呢,你做什么去?” 邢岫烟早就想好了说辞:“老祖宗让我去针织坊,以后就跟着管家娘子做事。” “那么,咱们去的田庄,管吃管住么?” “当然,老祖宗面慈心善,只要我们好好做事,不会亏待我们。” “那敢情好,”邢忠道:“咱们什么时候去田庄?”他等不及要离开这个冬冷夏热的破房子了。 邢岫烟道:“我先写信去问问,咱们也可以趁着等回信的时间把家里的东西归置好。” 邢忠点点头,这时,篆儿恰好端了热腾腾的排骨山药汤出来,覃氏没好气道:“说完了没,还要不要吃饭了?” 邢岫烟道:“爹,这个咱们晚上再细聊,娘一定是饿坏了,咱们先吃饭。” 三人各怀心思地吃饭完,邢岫烟写完信,让邢忠托人捎去田庄,自己则带着篆儿在庙中散步。 “说罢,有什么事情?” 篆儿惊奇道:“姑娘,你背后长眼睛了么,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邢岫烟笑道:“吃饭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朝我挤眼睛,我只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篆儿道:“嘿嘿,姑娘,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今儿我去集市,你猜怎么着,我又碰到了月儿。” 邢岫烟很想配合篆儿做个十分惊讶的表情,然而酝酿了许久还是笑出声:“她又找你买玩偶?” “是呀,她家姑娘兴致勃勃地给朋友们看玩偶,结果很多姑娘也想要,月儿隔三差五就到集市来找我,总是找不着,差点就放弃了。” 邢岫烟道:“她拿了布匹来么?” “拿了,但是我手里都是东西,拿不了布匹。月儿就让我明天早上再去。” 邢岫烟看着从湿润的泥土里冒出来的新鲜草叶,一边走一边低头思索,篆儿道:“姑娘,我们都要搬到田庄上去了,还要接活儿么?” “接,”邢岫烟道:“但不是现在。” 篆儿停下来看着姑娘,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邢岫烟看着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远山深处,慢慢道:“等时机到了,她们会在适合的地方买到心仪的玩偶。而且,只要有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篆儿偏着头看了姑娘一会儿,放弃了探究的心思。反正姑娘的做法自有她的道理,她只要乖乖听姑娘的吩咐就行。姑娘有钱赚,她就有赏钱拿。 初春的夜很凉,邢岫烟和篆儿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覃氏已经消了气,和邢忠商量着贾府送的东西哪些拿去当掉,哪些留着用。看到邢岫烟进来,覃氏眼珠一转,道:“烟儿,我似乎记得你手上多了个玉镯子--” 邢岫烟道:“是宝姐姐送我的。” 覃氏碘着脸笑道:“我看成色也不算好,你戴着不合适,不如给了娘,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的。” 果然是留不住的,邢岫烟心里暗叹一声,退下玉镯子递给覃氏。看她的眼睛又往头上走,邢岫烟知道她想打白玉雪英簪的主意,低头扯了一下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娘,总得给我留个念想,以后,不知还能不能见着这些姐姐妹妹了。” 声音哀戚,配上邢岫烟可怜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生不忍。邢忠覃氏想着这个女儿一向懂事,粗茶淡饭从来没抱怨过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她留下。 邢忠推了一把覃氏,对邢岫烟道:“好孩子,别听你娘的,镯子和簪子,你都留着。” 邢岫烟看着覃氏,没有去接镯子,邢忠又道:“看她作甚,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 温润的玉镯重新回到邢岫烟手上,邢岫烟感激道:“多谢爹娘,我先回房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邢忠与覃氏皆点头,篆儿为邢岫烟打了水洗漱,帘子放下,将两夫妇的叨叨话语隔绝在外。镯子和簪子与玉萧放在一起,几种玉色相互映照,别有一番柔和光彩。邢岫烟看了一会儿,才合上盖子,像是合上一段远去的日子。 篆儿倒水回来,低声嘀咕:“老爷夫人真是的,什么东西都想当掉换银子,一点儿都不为姑娘想。” “算了,很晚了,睡罢。”邢岫烟躺在冷硬的床上,不一会儿就朦胧睡去。 她实在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