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有人来看我了,烟儿啊,你和你娘一定得想办法救我出去呀。” 邢岫烟看着面前哭得像小孩子一样的邢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邢忠把肚子里的苦水发泄完毕,道:“拿了什么好吃的?爹饿了,这牢里的伙食实在是太差了。” 篆儿连忙拿了食盒上前,打开给邢忠看:“一只烧鸡,还有一壶梨花白。” 邢忠道:“烧鸡配梨花白,滋味不对啊。” 这会儿还顾得上菜配得对不对呢,篆儿道:“您想配好菜,得自己出去才行啊。” 这句话又让邢忠的眼泪下来了,邢岫烟忙道:“爹快收了眼泪罢,一个大男人哭这么久,没得让人笑话。” 邢忠闻言瞥一眼杵着的小刘,拿过烧鸡老实地吃起来。邢岫烟拿出碎银子对小刘道:“小女想和爹爹说两句体己话。” 小刘收了银子,道:“快着些,牢房不能久留。” 邢岫烟连忙道:“小女知道的,不会让您为难。” “老实点。”小刘对邢忠说了一句,暂时出去了。邢岫烟看邢忠狼吞虎咽吃了半只鸡,问道:“爹,你经常和秦暮总管喝酒聊天,就没发觉出什么不对来?” “没有。”邢忠撕下另一半鸡腿,一边嚼一边道:“烟儿,你说,像秦总管这样的人,有权有钱,妻子娇媚,还准备老来得子,这日子简直是顺风顺水。依我看呐,杀他的人,肯定是因为嫉妒他!” 邢岫烟试探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夫人的事儿?” “他们啊,别看差了二十几岁,感情好着呢!”邢忠啃完鸡腿,去撕鸡翅:“秦夫人有个远房表哥,做生意一直亏,秦夫人补贴了不少给他表哥,秦副总管都没舍得责怪秦夫人半分。” 邢岫烟心中一动,莫非秦暮这命案真是史氏的手笔?她还怀着孕呢,怎么会这么狠心杀害孩子的父亲,除非-- 父女两兀自说着话,丝毫没发现隔墙有耳。程风笑眯眯地对言泓道:“你怎么看?” “不是她。”言泓折身离去。 “当然不是史氏,”程风道:“现场留下的脚印是个男人的脚印嘛。可是不是她,也可能是她身旁的人啊。” 言泓道:“那脚印比女子大不了多少,可以推断出留下脚印的人身材瘦小,脚印花纹与平民普通布鞋的纹理吻合,说明此人家境一般。他杀人之后用尽力气把金簪丢进湖里,却没丢多远,可见力气也有限。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细廋男子,你觉得貌美且眼高的史氏会看得上?” “也许她品味独特。”程风摸摸鼻子。 “杀死秦暮的凶手,另有其人。” 邢岫烟与爹说完话,出了牢房,正考虑要不要去求见县令,让他早点把邢忠放出来。篆儿拉了拉邢岫烟的袖子,道:“姑娘,我刚才看到一个小哥走过去,侧脸和秦姑娘好像啊。” 邢岫烟顿了一下,淡淡道:“你看错了罢,男子怎么会是秦姐姐。” 姑娘这样一说,篆儿再回想,果然一点儿都不像。她摸摸头,抬眸一看,却见姑娘回头望着牢房出神。篆儿左右一检查,没落下什么都东西呀。 “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走罢。”邢岫烟收回目光:“我们去求见县令大人。” 昏黑的牢房之中,偶尔能听到老鼠爬窜的声音,东一堆西一点的稻草发出浓重的腐臭之味。董瑜埋着头缩在墙角里,一只硕大的蟑螂沿着他的脚面一溜烟爬上头顶,他依旧一动不动。 董瑜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秦暮死了,他死了! 昨天晚上,他只不过气上头,跑去酒铺里把正在训斥小二的秦暮骗到偏僻的地方打了一顿而已。走的时候,倒在地上的秦暮还对他骂骂咧咧来着。董瑜害怕回家以后面对母亲忧愁的目光,也害怕今后秦可淑会厌恶他,于是躲到树林子里随便过了一夜。 要不是官差找到他抓回衙门,他都不知道秦暮死了。整整一天,他的脑子像是熬得浓稠的米糊,丝毫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瑜哥哥,瑜哥哥。\\\" 董瑜动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他一定是听错了,可淑现在一定恨死他了,怎么会出现在这脏乱昏黑的大牢里。 “瑜哥哥,瑜哥哥。”这一次唤得更急切,也更清晰。董瑜猛地抬头,果然看见了秦可淑带泪的脸。 她穿着男人的衣袍,脸涂得蜡黄,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他却觉得她此时很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美。 “瑜哥哥,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动刑?” “可淑,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我给了银子的,他们说让我呆一小会儿。” “我没事,他们没有对我用刑。”董瑜道:“可淑,你,你不恨我?” 秦可淑摇摇头:“瑜哥哥,我相信凶手不是你,你心地憨厚善良。就算怎么恨我爹,也不会杀他。” 这一句话犹如寒冬里的一碗温热羊汤,将董瑜的心暖得发烫。他走过去,握住秦可淑的手:“可淑,谢谢你相信我。” 顿了一下,董瑜又道:“可淑,我不大会说话,但是我想--” “说完了没有,快走,大人要来提审了。”官差不耐烦地在外催了一声。 秦可淑慌忙站起来,再看了董瑜一眼,匆匆走了。这一眼里饱含担忧与不舍,董瑜都接收到了。 “哟,现在还笑得出来,心眼挺宽啊。”程风似笑非笑地走近,对身后之人道:“言总管,□□有方嘛。” 言泓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目光灼灼,气度高卓,在身陷囹圄的董瑜眼里如同谪仙一般,他眼睛一亮,道:“言总管,你来了。” 程风在言泓耳边道:“你们康平田庄的女子是不是都那么大胆。” 言泓懒得回答,对董瑜道:“出来罢,随我回田庄。” 下午,被关了一天的董瑜回到田庄,董训和董婶看着平安归来的儿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忙着烧艾叶水给董瑜扫除晦气。而一屋素白的秦宅之中,却有人摔碎了一盏名贵的青花盅。 “那县令大人是糊涂虫吗,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董瑜给放了,难道收了董家那两个老东西的好处?” 绿水惶然道:“奴婢也不知道董家给县令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反正董瑜好好地回来了,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那你知道什么,没用的东西!”史氏扶着肚子指着绿水骂了一通,道:“给我滚出去。” 一向牙尖嘴利的绿水此时一句也不敢辩驳,乖乖地听了一通训,等史氏说完了才跪下劝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您别生气,小心胎气啊。” “叫你给我滚出去,你耳朵聋了吗?给我滚!” 绿水不敢再说话,膝行出门。史氏颓然坐在软塌上,周围白惨惨的一片,像一个巨大的蚕蛹,要把她裹至窒息。史氏脸上的盛怒裂开,出现了惶恐的神色。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湘平,湘平。”忽有声音从窗外传来。 史氏唬了一跳,忙打开窗子道:“你怎么来了,官差也许还会来田庄,快走。”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在窗外毫无顾忌地拉住史氏的手,道:“湘平,我听说董瑜放出来了,纸包不住火,咱们得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 史氏道:“可是我的肚子--” 男子道:“你再犹豫,咱们的孩子可就生在牢里了。” 史氏咬咬牙,恨声道:“好罢,我听你的。不过你得想法子,保我们富贵平安。” 男子抬手发誓道:“湘平,这肚子可是我的骨肉,我若是待你不好,就让我天打雷劈。” 史氏想着他平日待自己的好处,又想想这两年从秦家财产转了不少出去,下辈子应该不用愁,应道:“好了好了,你赶紧去准备,别在这儿了。” “今晚子时,老地方,记住了么。” “知道了,你快走!” 窗户极快地关上了,啪地一声响。肚子里的孩儿踢了她一下,像是被响声惊醒,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而史氏却没有心情去回应腹中的骨肉。她呆呆坐了很久,一直到绿水进来送保胎药,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绿水进来得很轻,仔细看了看夫人的神色,似乎没那么大火气了,才小心翼翼道:“夫人,该喝药了,你不顾着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儿着想。” “绿水,我平日待你好不好?”史氏忽然笑了。 绿水楞了一下,没想到史氏会忽然说这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史氏盯着她的目光阴测测的。 绿水低下头:“夫人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的爹爹和弟弟都有病,要珍贵药材吊着,没有夫人接济,奴婢一家都活不下去。” “你知道就好,”史氏站起来,对绿水一笑:“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绿水连忙道:“夫人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史氏的目光渐渐狰狞:“我要你亥时末,去县衙自首,说秦暮是你杀死的。” 手上托着的保胎药跌落在地,药汁溅了绿水一身,满屋子弥漫着独特的药味。绿水跌坐在地上,抖如糠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