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气喘吁吁到达挂着红灯笼,系着红绸布的董家,差点撞上一个人,小媳妇连声道歉,一抬头,愣了一下:“言总管?” 董训这时候出来道:“言总管,你可来了,来来来,请上座。”言泓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便走进去了。 小媳妇轻舒一口气,道:“还好言总管没有生气,吓死我了。” 邢岫烟道:“言总管很和气啊,怎么会为这么一点小事生气呢。” 小媳妇惊讶于邢岫烟的言论,看了她两眼,好像在确定她是不是发热了,才悄声道:“我们田庄谁人不知言总管寡言少语,冷面冷情。你要是犯了错啊,他光看着人不说话,就能让人瑟瑟发抖了。” “有这么可怕?”邢岫烟道:“也许他是面冷心热呢。” “怎么会?”小媳妇回答:“他的厉害,我们庄里的人都领教过许多回了。” “庄里的人常常犯错么?” 这时候又陆续有贺喜的客人上门,小媳妇把邢岫烟拉到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道:“你也应该听说了,言总管接任的时候才十八岁,年纪太轻了,底下就有很多人不服,明里暗里找茬儿,想看他出丑。” 邢岫烟道:“言总管是上头指定的人,下面也不服?” 小媳妇道:“秦副总管前头的那个卢副总管,是个厉害的人物,底下暗自圈了一批人,只听他的分派,别人都使唤不动。他本来以为老言总管死了之后他会继任总管,结果被打脸了,很是不服。” 邢岫烟暗自佩服,言泓那时候还未及冠,经历丧父之痛,还要着手处理类似地头蛇的卢副管家,实属不易。 “那么,言总管是怎么赢了卢副总管?” 小媳妇道:“卢副总管手底下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言总管啊,找到他们的弱点和矛盾,各个击破。” 原来如此,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际不知道藏了多少腥风血雨。邢岫烟的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深夜言泓眺望一轮明月,不断思索对策的场景。 “卢总管现在人在何处?” “他呀,被上头赶去其他田庄看门了,早就离开了保定。”小媳妇打开了话匣子,还要再说,只听得有人道:“哎哟,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人找到了没?” “找到了。”小媳妇忙指着邢岫烟道:“这位邢姑娘就是四月里生的,今年十四岁。” 喜婆忙过来拉住邢岫烟:“原来是你呀,快随我到新房去。” 新房里除了端坐在床上蒙着红盖头的秦可淑,还有一群年轻女子,邢岫烟皆不认得,应该是董家的亲眷。看到邢岫烟进来,笑道:“可算找来了。” 喜娘把邢岫烟拉到喜房的西南角坐了,给她拿了两个细颈瓷瓶子托着,又端来一碗符水,道:“姑娘喝了它,再在这里坐一个时辰就好。” 符水刚凑到邢岫烟跟前,邢岫烟就闻到了一股酒味,这符水,难道是酒水泡的么。喜娘似乎看出了邢岫烟的犹豫,忙道:“邢姑娘,这是陈年谷子泡的水,因为新娘子的父亲是火命,须得这陈年的谷子水加上你的阴时生辰方能压得住。” 陈年谷子的水,怪不得带着一股酒味。古代的迷信真是奇怪,什么想法都有。 秦可淑在喜帕下面道:“邢妹妹,是你?若真的难喝,我来喝成不成?” 喜娘道:“我的新娘子,要是您能解决,董老太爷何必请个四月生辰的姑娘来呢。” “没事,秦姐姐,我喝。”邢岫烟接过符水。今儿秦可淑成亲,一切以她为重。自己喝下去,再差也就是拉个肚子罢了,没什么要紧。 邢岫烟这般想着,咬咬牙,一气喝了下去。 这陈年谷子水,除了酒味,还有一股馊气。邢岫烟忍着呕吐的冲动,道:“喝完了,可以吃些别的东西冲一冲么?” 喜娘为难道:“这,没听董老太爷说呀,要不,我去问问。” 等你去问回来,这味儿我已经自己压下去了,邢岫烟心里暗暗道。陪坐的几个女眷看邢岫烟难受,对喜娘道:“老太爷没说,就是没有这忌讳。” 喜娘道:“这--” 秦可淑问:“这里有什么糕点?” 新娘子都不介意,喜娘也不好拦着了,左右两眼一抹黑就当不知道罢了。她道:“这房里的东西都是甜甜腻腻的,怕邢姑娘吃不下。” 一个圆眼睛的姑娘道:“我记得主桌上有一道梅花饼,味道淡,还有一股子梅花香味。” 喜娘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位言管事带来的贺礼,听说是什么大师做的,一日就做三碟,再多也不肯了。” 圆眼睛的姑娘道:“那我赶快去看看,晚了就被吃光了。”邢岫烟一听这么麻烦,想说就随便喝口茶就好了,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圆眼睛的姑娘已经蹦跳着跑出去了。 邢岫烟忍了一会儿,那姑娘回来了,拍拍胸口道:“啊,好险啊,就剩了这么一块,被我抢过来了。” 邢岫烟笑了:“多谢你了,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我叫董璎,十三岁。姐姐唤我璎儿就好。”董璎道:“这是梅花饼,姐姐快吃罢。” 邢岫烟拿过来吃了一口,果然不腻味,口齿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真不愧是大师的作品。 咬掉的梅花饼传来香气更浓一些,董璎眨巴着眼睛,忽然想起方才碰到的那个男人。 她看到梅花饼还剩一块,就急忙跑过去和董婶说明来意,这时候,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穿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如暗夜里的星辰,熠熠生辉。她一时间仿佛置身于满天星光之下,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 直到董婶唤了她几声,把唯一剩下的梅花饼递给她,她才恍若梦醒。 她听见别人换他“言总管”,心里很诧异,她听说过康平田庄的总管是一个年轻人,没想到长得那么好看。 “璎儿,璎儿?”邢岫烟叫了两声,董璎兀自出神,脸颊慢慢地红了。邢岫烟转脸去看外面的天空,虽说天气晴好,但太阳并不是很烈呀。 董璎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邢姐姐,你们的针织坊好厉害啊,能想出这么可爱的玩偶。” “只是灵光一闪罢了。”邢岫烟道。 董璎道:“不过现在在别的地方也可以买到乔巴了,而且上面还有刺绣呢,比你们做的精致许多。” 邢岫烟心思一沉,这么快就出现盗版了?康平田庄的针织坊手艺和财力上肯定不如专门的针织坊,比精致程度,她们自然是比不上的,如果任由着盗版猖狂下去,针织坊好不容易提高的业绩又会跌回谷底。 然而,在这个没有版权之说的社会,控制盗版简直是难上加难。为今之计,她们只能从别的方面下功夫。 要不要去找言泓商量一下呢?邢岫烟犹豫不决,不知道言管事看不看得起针织坊的收益。 “邢姐姐,你是不是头晕呀,怎么一直发呆?” 秦可淑担忧道:“邢妹妹,你是不是喝了符水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邢岫烟忙道:“秦姐姐不要担心,我只是坐得久,腿脚有些发麻,手臂也酸。”大喜的日子请大夫来,多不吉利。 董璎道:“邢姐姐你再忍忍,马上就到时间了。” 果然喜娘进来道:“邢姑娘,好了好了,可以放下来了,时辰到了。” 董璎连忙帮邢岫烟拿过宝瓶,邢岫烟甩甩手,揉了揉发胀发酸的手臂,站起来道:“秦姐姐,那么我先出去啦。” 秦可淑点点头,怕邢岫烟看不到,又说:“邢妹妹,你用完饭再回去。” 邢岫烟道:“我在那边吃过了。”这里认识的只有董婶三人,再勉强算上一个董璎,在这里吃饭不自在,还是回去的好。婧儿应该给她留了吃的。 秦可淑这么一听也不勉强,董璎道:“我送送邢姐姐。” 两人并肩走出董家,董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邢姐姐,你们田庄的言管事是不是很凶啊。” 邢岫烟道:“妹妹为什么这么问呢?” 董璎道:“我猜他年纪那么轻,一定要很凶才能镇得住底下的人。” 邢岫烟笑了笑,解释道:“我进田庄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言总管发脾气。” 董璎闻言十分惊奇:“真的么,姐姐没有骗我?” “真的,”邢岫烟笑道:“他不用生气也可以镇住众人,因为他的能力就在高处。” 董璎若有所思地点头,往前面一看,愣了愣:“咦,那走在前面的人,不是言总管?” 邢岫烟顺着董璎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言泓的身影从田间道上走过。他是吃完了喜宴,要离开田庄回住处去了罢。 董璎看着言泓的身影在田间渐渐远去,想起刚才与他的那一刻对视,面色又像烧着的似的。她低眸对邢岫烟道:“里头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帮忙,我先进去了。” 说罢一闪身进了门,邢岫烟独自一人走回秦家。这个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人,大伙儿都聚在秦董两家吃酒聊天。邢岫烟一面走,一面想着董璎刚才说的事情,不知不觉偏离了原来的路。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身处田埂之间了。 前头,竟然还站着一个人,邢岫烟暗道:怎么是言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