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慨中,言泓折身对邢岫烟道:“前面就到了。” 两三木屋呈现在邢岫烟眼前,没有华丽的装饰,却古朴而优雅,正如言泓一般。 出云将两人拦了一拦,进屋去开始打扫。邢岫烟道:“这里倒像是个隐居的好地方,进来坐一坐,似乎把盛夏的燠热都隔绝在外了。” “喜欢么?如果你觉得单调,我可以在东边的空地上种几株葡萄和藤萝。既可以荡秋千,又有水果吃。” 邢岫烟白皙的容颜透出点点淡红,装作听不懂,顾左右而言他:“我好像听到马嘶声了,你们还养着马?” 言泓知她面薄,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都是出云养的,从小马驹养到现在,一共四匹,匹匹膘肥体壮,皮毛油亮。” “我去看看。”邢岫烟转到屋后,果然看见马厩里有四匹白马,或立或卧。其中有一匹听到动静,圆溜溜的大眼睛朝她看过来,像是会说话似的。 邢岫烟被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吸引了,试着过去碰了它一下,白马低下头,舔了舔邢岫烟的手,模样很是乖巧。 这时,出云笑眯眯地走过来,满脸邀功似的表情,等着邢岫烟夸奖。邢岫烟自然不会令他失望:“出云,你真能干。这梨园里外都是你在操持,小小年纪,着实不简单。” 出云笑得眉眼弯弯,拍拍马头,马匹就温顺地跪下了。 邢岫烟摆手:“马儿胆子小,容易受惊。再说,我也不会骑马。” 出云捉狭地指一指言泓,意思是可以让少爷教,邢岫烟还在犹豫,言泓已经走过来:“出云,去拿一副好的马鞍来。”吩咐完,又对邢岫烟道:“这匹马很温和,不必害怕。” 邢岫烟笑道:“这马没来由接了一单生意,小心下次出行的时候它撂摊子不干了。” 马儿似乎听懂了,圆溜溜的眼睛望过来,两只耳朵扑棱棱地动了几下,像是好孩子听到无端指责的话一般委屈。 邢岫烟瞬间就说不下去了,安抚道:“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得到了一阵喜悦的响鼻,差点喷到她脸上。 邢岫烟:“……” 言泓忍不住笑了,邢岫烟正要发作,出云拿了马鞍来,三下五除二架好了,笑眯眯地看着言泓和邢岫烟。 言泓伸出手:“来,我扶你上去。” 也许是因着热毒,言泓的手掌之中,纹路比别人更深,泛着隐隐的深红色,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浑厚有力。 只是扶了一下,邢岫烟就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言泓拉着缰绳,把马儿从马厩中牵出来,慢慢地在梨园之中踱步。 第一次骑马,邢岫烟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言泓感受到她的紧张,索性一手牵着缰绳,一只手轻轻地放在邢岫烟的手背上,缓缓收紧。 邢岫烟捏捏言泓的手心,忽道:“前面是--墓碑?” 言泓点头:“对,我的爹娘就葬在那里。下来罢,小心点。” 邢岫烟顺着言泓的力道下了马,对面前面相依的两块墓碑,这算是,见父母了么? 言泓把邢岫烟的手牢牢地握住,轻声道:“爹,娘,这是岫烟。” 邢岫烟微微福身:“伯父,伯母好。” 言泓笑了笑:“爹,娘,你们总担心儿子孤独,这下可以放心了。她虽然有时候笨拙,但照顾儿子是绰绰有余的。” 邢岫烟呲牙:“你说谁笨拙?” 言泓语气淡淡:“走个路都会扭到脚,不是笨拙是什么?” 邢岫烟正要反驳,言泓道:“在爹娘面前吵架,不好。”邢岫烟只好怏怏闭嘴。 两人在墓碑前默默站了一会儿,言泓忽地一笑:“想不想知道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 邢岫烟眼睛一亮:“好啊。” 言泓指了指一棵大梨树下:“我们去那里坐着罢。”树下铺了一层树叶,想是言泓经常在那里休息,压得很平实。 两人在树下坐了,言泓略略顿了顿,道:“我发过一次热,很凶险,六岁以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邢岫烟叹道:“你不是生病就是中毒,难道真像书里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 “也许罢。”言泓道:“记得有一次倾盆大雨,母亲背着热毒发作的我去寻入尘道长医治。明明是白天,却暗如黑夜。我实在支持不住了,一度要放弃,你猜,是什么救了我?” “难道是冰泉老人从天而降?”邢岫烟胡乱猜测。 “不,是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 正说着,忽见出云一溜小跑过来了,言泓不悦地看着出云,出云委屈地比划,董副总管和董瑜来了,要不,他才不来打扰呢。 言泓站起来,顺手也把邢岫烟拉起来:“你在屋外等我罢,我先去交代一些事情。” 邢岫烟点点头,言泓又道:“出云,把马牵回马厩。” 这下,墓碑前只剩下了邢岫烟一人。邢岫烟转了一圈,索性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想象着言泓的爹娘,是什么模样? 生儿肖母,言泓的母亲,应该有着一样熠熠的星眸,入画的容颜。而性子却不像言泓那样冷淡,爽利俏皮,内里坚强柔韧。这样的女子,也许在人群中不是最耀眼的,但自有一番芬芳,着实讨人喜欢。 也许入尘道长与冰泉老人,对着言泓的母亲,自有一份难以言说的心意,才会不辞辛苦,尽心尽力救治言泓。邢岫烟不由自主地勾画出一部江湖儿女的情感纠葛,爱恨情仇。 正胡思乱想之间,一根枝丫啪的一声断了,落在邢岫烟的头上,像是在指责她再编下去。邢岫烟抬眸,两座墓碑静静地看着她,她一激灵,脑中的曲折情节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个,伯父伯母,我再也不瞎编了,你们别生气。” 远远地,只听得几声人语响,邢岫烟起身去看,原来是董叔父子出来了,他们交谈着离开,没有注意梨园深处的邢岫烟。 邢岫烟把目光从两父子的背影收回来,恰好看到出云在向她招手。邢岫烟拍拍裙子上的落叶和草叶,走到出云面前。 出云指了指屋里,邢岫烟道:“泓哥让我进去?” 这一声泓哥让里面的言泓听见了,心中甚是愉悦。一开始有些羞于开口,现在不是叫得自然了么。看来以后再改一次,也是使得的。 正想着,邢岫烟已经进来,一双美眸落在言泓手中的盒子上。盒子只有巴掌大小,雕着精致的葡萄花鸟纹,看起来有些陈旧,应该是有些年份了。 言泓将盒子递给邢岫烟:“这是给你的,等你回到田庄,再打开。” 神神秘秘的,邢岫烟嗔了他一眼,接过来。言泓又道:“行李出云都收拾好了,我马上要启程。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么快!”邢岫烟心头泛酸,但她知道此行关乎言泓的性命,出云的迫切是对的,她再怎么满怀离愁别绪,也只能按捺住。 只不过是一个月而已,眨眨眼就过去了。她深深地看着言泓,尽量不让言语之间透出伤感来:“你自己还带着毒呢,反倒关心起我来。你就放心去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言泓眼底泛着点点微光,不由自主地抚上邢岫烟的脸颊,两人的目光相遇,化作流水淙淙。流水经过春花出绽,春林初盛的山林,有一两点落花飘于水上,花香渗入水中,醉人心脾。 邢岫烟的眸子似被流水落花洗过,水润清亮,她微微侧头,靠在言泓的肩膀上:“早去早回,我要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你。” 言泓心有触动,一个吻,轻轻落在邢岫烟乌黑柔滑的发顶。时光潺潺流,他多么希望,能一瞬白头,永不分离。 马声嘶鸣,两辆马车同时离开梨园,背道而驰。其中一辆马车一路驶回康平田庄。 一身疲惫的邢岫烟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处都累得发沉。她顾不上其他,回到房间里,略略洗漱,换上半旧的家常衣裙,就倒在床上。言泓给的盒子放在枕边,邢岫烟并不急着打开,而是摩挲着盒子上的葡萄花鸟纹,微笑着睡着了。 “姑娘,姑娘,你可回来了!快醒醒,快醒醒呀。” 迷迷蒙蒙之中,邢岫烟知道篆儿在唤她,但是眼皮仍旧沉沉的,睁不开。她迷糊着说:“篆儿,没事就让我多睡一会儿。” “姑娘,是有事啊,出大事儿了。” 邢岫烟挣扎着睁开眼睛,道:“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 篆儿满脸的惊慌撞进来:“是婧儿姑娘,婧儿姑娘她跳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