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恍恍惚惚之中,像是躺在天上。身上盖着的是软软的白云,一睁眼,满满的蓝色撞进眼里,犹如晶莹剔透的和田玉,毫无瑕疵。微风一阵一阵地吹来,赶走了热气。 一切都刚刚好,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掉了,懒洋洋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邢岫烟面对着满眼的天蓝之色,躺了很久很久,才说服身上的懒虫,坐起来看一看周围。四周唯有白云与蓝天,脚底下,却是透明的,就像踩在一块巨大的玻璃之上。 玻璃之下,是车水马龙的现代社会。高耸的楼盘林立,仿若长型的盒子。人们形色匆匆,在一个又一个盒子里穿梭。这曾经熟悉的世界,如今却有些陌生了。 邢岫烟睁大了眼睛,她这是毫无征兆地回来了么,红楼一迷梦,这么快就要醒了? 一个轻笑声如丝线如耳,恍若远在天边,仿佛又近在眼前。邢岫烟仔细去寻,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处。 那是她的家,妈妈在厨房里做菜,爸爸窝在沙发里看体育新闻。而她的房间里,紧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邢岫烟忽然有些难过,没有她,爸爸妈妈的日子一定很孤寂。正这样想,妈妈摆好饭菜,朝着沙发和紧闭的房间各叫了一声。结果,房间门开了,里面走出来的,正是杨心岫。 有一瞬间,邢岫烟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擦了眼睛再去看,那与爸爸妈妈谈笑风声的,的确是活生生的杨心岫。 她穿到了红楼世界之中,而这个杨心岫,莫非是--邢岫烟!惊疑不定之中,底下的杨心岫似有所觉,抬头网上看,正巧对上了邢岫烟的目光。 仿若受到了一股电流,邢岫烟全身激灵了一下,倒退几步,恰好有人扶住了她,她回身一看,却是言泓。言泓一身白衣,飘飘然如仙人。她正要和言泓说话,言泓唇边的笑意忽然凝结,热毒发作,直挺挺地往前倒。在言泓身后,站着冷笑的薛蝌,薛蝌手中,拿着一株奇形怪状的草药。 “过来,我就救言泓。”薛蝌朝邢岫烟伸出手。 邢岫烟不理会薛蝌,想去扶言泓,不想一脚落空,从高空掉落。 澄澈的蓝天和柔软的云朵瞬间抽离,邢岫烟猛地睁开眼睛,差点撞到车壁上。 “怎么了?”言泓眼疾手快,伸手挡在她和车壁之间。 邢岫烟只是笑笑:“做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梦。” 出云看到邢岫烟醒了,献宝似的捧了一叠纸过来。还挺多啊!邢岫烟微微讶异,拿过出云的几页纸,细细地看起来。 冰泉谷位于北岭群山之巅,终年云雾缭绕,宛如神仙居所。谷内多奇花异草,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一弯冰泉。冰泉终年寒而不冻,浸泡其中有疗伤奇效。 自有冰泉谷起,冰泉老人的名号也跟着流传四方。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多少岁,只知道这位冰泉老人医术高超,性格怪癖,一直镇守着冰泉谷,不让外人轻易靠近。 出云在上面写,他有一次打散了排队搬家的蚂蚁,被冰泉老人追着打,跑了大半个山谷,事后才知道,那些蚂蚁居然是冰泉老人的心头好。 养蚂蚁当宠物,这位冰泉老人的确不同凡俗,邢岫烟不禁莞尔。不过比起现代有些人养蛇,蜥蜴和蜘蛛做宠物,冰泉老人的这点口味完全称得上寡淡。 言泓的病居然那么重,需要冰泉老人这种世外高人出手,并且还医治不好。话说回来,言泓怎么会认识冰泉老人。 “我母亲机遇巧合之下对冰泉老人有恩,所以他答应我母亲,一定会解除我的热毒。”言泓淡淡解释。 “热毒?”邢岫烟奇怪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中这么霸道奇怪的毒?” “我也很想知道,”言泓道:“听娘说,这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是爹娘他们都没有告诉我,怀孕之时发生了什么。” “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也对你没有益处。”邢岫烟道:“如今两位长辈都去世了,这段曲折估计无从得知了。” 想知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撬开入尘道长和冰泉老人蚌壳一般的嘴就可以了,不过他没这个打算。已经过去了的苦痛,何必再翻出来自伤。 车厢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外面忽有人喊道:“不喝了,不能再喝了!够了够了!” 邢岫烟掀帘去看,原来是另一个车厢之内的董瑜转醒了。想必是在梦里又被人灌酒,吓得哇哇大叫。邢岫烟想打趣几句,董瑜探出头来,恰好和邢岫烟对上了。 “邢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 邢岫烟笑道:“在回田庄的路上。” 董瑜一愣:“我们从富阳村出来了?” “是的,已经走了大半天。” 董瑜的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连喊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总算出来了。” 邢岫烟打趣他:“现在秦姐姐闻不得酒味,董大哥这下可要被秦姐姐嫌弃了,能不能进里屋,还未可知呢。我劝你现在多想想好听的话,去哄秦姐姐开心。” 董瑜闻了闻自己身上,道:“别说她了,我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一身气味。回去了,得从头到脚洗三遍才罢。” 邢岫烟望了望董瑜身后:“董副总管还没醒么?” 董瑜重重叹气:“爹的酒量比我差,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才醒。” 邢岫烟想起言泓说到了梨园还不醒就泼冷水的话,默默为董训祝福。这时,出云把她拉了回去。 邢岫烟疑惑地看着出云,出云拿出一个油包,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的凉糕,上面散着零星的桂花,香气扑鼻。 言泓瞧了一眼,闭目养神。这小子,才见了邢岫烟几天,就亲近异常,待她比待正主还要殷勤。 出云心中则有自己的想法,少爷都快三十了,还是孤身一人,他觉得邢姑娘品貌很不错,比他见过的女孩儿都要强一些,何况她还救了少爷的性命呢。出云越想,越觉得言泓和邢岫烟十分般配,对于少爷的眼光相当满意,决定提前把邢岫烟当成少夫人对待。 面对出云的殷勤,邢岫烟拒绝不了,只得生生收了。两人就这么一个比划一个微笑点头地走完了一段路,当车夫说梨园到了的时候,邢岫烟摸摸发酸的眼角,竟然觉得一下子轻松了。 言泓看在眼里,勉力压下嘴角的笑意,邢岫烟瞪了他一眼。言泓连忙侧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出云依依不舍地看着邢岫烟,言泓敲敲出云的脑瓜子,对邢岫烟道:“烟儿,与我们一同进去罢。” 邢岫烟也想看看言泓的居所是个什么模样,点点头。言泓微微一笑,下车问董瑜:“董叔还没有醒?” 董瑜回身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邢岫烟不由得为董训捏一把冷汗,果然,听到言泓下令:“找一盆冷水来,把他弄醒,然后进梨园找我。” 出云与邢岫烟投给董瑜一个同情的眼神,跟着言泓先进去了。董瑜对着呼呼大睡的董训,留下一滴冷汗:“爹,对不住了,是言总管让我这么做的,你醒了以后可别打我。” 梨园之内,绿树成行,果实青青,别有一番幽静的风味。几间木屋掩映在绿树之中,静静等待主人的归来。言泓走在前面,身后邢岫烟的裙角轻轻拂过落叶,轻微的响声入耳。言泓恍然觉得,这一整座梨园,笼上了一层淡淡暖色。 出云细心地为邢岫烟清除拦路的枝丫,邢岫烟一面走,一面观赏着梨园的景色:“这梨子,大概还有多久成熟?” 出云伸出一个手指头,邢岫烟想了想:“这么多梨子,成熟之后,你们是拿去卖掉么?价钱几何?” 这丫头,又想到钱上面去了,言泓投来一个不悦的眼神,然而邢岫烟正环顾四周,言泓的眼神就扑空了。 言泓无奈出声:“梨子不卖,成熟之后,略分一分就没有了。” 邢岫烟点点头,想必是都拿来送人了。忽想起秦可淑在孕中,便道:“我想摘一些青梨来腌酸,秦姐姐肯定爱吃。” 言泓不反对:“随你拿去,不过腌成的第一罐,要让我先尝。” 这人,连腌的酸梨子都要占先,邢岫烟笑道:“言总管好大的出息。” 言泓面不改色:“一般一般。” 出云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走路像半醉的螃蟹。他家少爷啊,终于从冰人,变成正常人了。老爷夫人若是泉下有知,没准会在晚上飘出阴界,来瞧一瞧邢姐姐长得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