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江南好风景，繁花似锦，柳树成荫。　　　　又逢月圆之际，花灯盛会，本就繁华喧闹的江都城，更是人群涌动。　　　　扶瑶独自一人行在熙熙攘攘的河边，她可不愿去打扰晋磊与贺文君，便主动表示自己要随便逛逛，婉拒了他们的同行邀请。　　　　“叶姑娘？”似高山流水般悦耳的声音，穿过拥挤的人群清晰地传到了扶瑶的耳中。　　　　她循着声音，走到了河岸边，望去，发现唤她的人是东方。他正立在停靠在河边的船只甲板上，微笑着看向她。　　　　“东方先生。”扶瑶朝他笑了笑。　　　　“你怎会一个人在此？”东方稍显不解地问她，当见到她羞赧的笑意后，他便瞬间意识到了她独自一人的原因，“莫非，是为了成人之美？”　　　　扶瑶只笑不语。　　　　“既是如此，反正在下亦是独自一人，不如叶姑娘与我同游？”东方浅浅一笑，温声道。　　　　扶瑶想了想，却是没有拒绝，便上了东方的船。待她一上了船，船便浮动了起来。而东方的身后，还摆放着一张琴、一炉香。　　　　他端坐在琴前，燃起了那炉香，随即，他的指尖轻轻地按在琴弦上。　　　　扶瑶静静地坐在了他的身前，听他抚琴。　　　　河边是人影憧憧，烟火漫漫，而处于河中的他们，却是与那岸边的繁华喧闹隔了开来，好似一点儿都不受干扰。　　　　涓涓清月就这么映在水中央，澄澈明亮。伴随着东方的琴声，周围仿佛更加寂静，只听得到这泠泠琴音，再听着，那水中央的明月看似愈加皎洁，而河水衬着月色，更显幽暗。　　　　旋即，又是一弹洋洋流水，复一弹如皎皎明月。　　　　直到琴声消弭，扶瑶才抬眸望向东方。他并没有看她，而是注视着河中央，目光似深远缥缈。　　　　“在下先前同叶姑娘说过许多秀丽风光……纵使我寻访过三山五岳、洞天福地，多少被称为人间仙境的地方。但在我心中，蓬莱之美，无处可及。”　　　　他蓦地开口，便是忽然谈起上次已然结束的话题。　　　　扶瑶有些莫名，可她只是依着他的话，问他：“蓬莱？那也是你去过的地方吗？”　　　　他话语中隐藏的眷恋与怀念，扶瑶察觉到了。然而，当扶瑶这么问他时，东方却不过是顿了一顿，才道：“我未曾去过……只是心中幻境而已。不过，古今如梦，纵是人间仙境、风华佳人，俱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　　　　语毕，东方的眼中忽而闪过一抹情绪。　　　　扶瑶及时地捕捉到了那一抹情绪，她懂得那样的情绪。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偶尔会在照镜时，瞥见自己的目光里，深藏着那样的情绪。那是一种很深沉的孤独，因为她一直要一个人徘徊在众多世界中，因为她曾经深爱过却又不能天长地久。　　　　——是那样的孤独。　　　　她没想到，竟然会在东方的身上也感受到了这种孤独。很神奇的，扶瑶对他突然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看扶瑶没有出声，只是凝视着他。东方以为她不喜他方才说的话，便自嘲般地笑了笑，说：“望叶姑娘勿怪，在下就是这点煞风景。”　　　　“不是的。”扶瑶微笑着摇了摇头，“东方先生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想法，应该是经历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之事。我不了解你的过去，自然没有资格去置喙你的想法。”　　　　闻言，东方怔住，却只是一瞬。他温和笑道：“若是叶姑娘真对在下的过去有兴趣，改日，我可以与你好好诉说一番，只怕你听过后，便再不愿与我往来了……”　　　　他的神情浮现了一丝寂寥，笑意仍在。　　　　扶瑶微微蹙眉，虽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但她依旧是含着坚定的语气说：“怎么会？你何时想说都可以，倘若真是朋友，又怎会轻易与你不相往来。”　　　　东方没有再开口，他静默着。一时间，两人都很安静。　　　　扶瑶看岸边的人开始放起了河灯，东方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河岸边。那里有年迈的老人，有年轻的夫妻，也有貌美的女子，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往河里放着河灯。　　　　河水之上，慢慢地流淌着盏盏河灯，柔和的灯光映在水中，同月光交融在了一起。　　　　却不过是镜花水月。　　　　但东方还是笑了笑，对扶瑶道：“你想去放河灯吗？”　　　　扶瑶犹豫了片刻，点头，东方便令船只缓缓地驶向岸边。　　　　同东方下了船之后，扶瑶与他一起去摊位上买了两盏河灯。在将河灯慢慢地放入水中，看其平稳地漂着时，扶瑶才站起来，看向身旁的东方。　　　　他朝她一笑，水中的光晕柔和了他的眉眼，他的笑便更显温柔。　　　　扶瑶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以及他那一闪而过的孤独，她不由得出声说：“等你为师姐炼制好丹药后，我和你一起游历，可好？”　　　　她的话音一落，便瞧见了东方脸上那诧异的神情。他轻轻皱着眉头，问她：“……为何？”　　　　“不可以吗？”扶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这个世界，应该是她第一次不用陪伴任务对象到生命终结的世界了。加之又是古代，扶瑶在先前，就已经想过，等到叶父不再对贺家有灭门之意后，她便可以轻松些，能随心所欲地去四处游历一番，也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　　　　东方沉默了下来，他安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女子——这个令他感到熟悉的女子。　　　　“可以……”片刻后，东方才开口，“倘若你在听我说完我的过去之后，仍旧愿意的话。”　　　　扶瑶含笑道：“一言为定。”　　　　东方看着她的笑颜，忽然别开了头，也不再说话。　　　　扶瑶先是不明所以，随后，便只是微微笑了。待灯会结束，东方亲自送扶瑶回了客栈，临走前，他轻声对她说：“明日，丹药即可炼成。你若愿意听我说起过往之事，便再来一回。”　　　　话一说完，不等扶瑶回答，东方就先转身离去。　　　　暗黑的夜中，纵有灯火，他的背影看起来却是那么寂寞，好似离得好远好远。扶瑶就这样望着东方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　　　　这个少年，总是使人如沐春风，但有时，又是孤独而神秘的。　　　　次日，扶瑶依旧去了东方的别院。他还在后院的亭子中，但这次他并未在弹琴。见她来了，他只是朝她浅浅笑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话音一落，东方便牵起了扶瑶的手，扶瑶没有抗拒，下一刻，他们就从别院中消失，待扶瑶再定眼一看，发现他们此刻处于一个山洞之中。　　　　东方仍是一言不发，他带着扶瑶行至山洞深处，在一面石壁前停下，那石壁上好似刻满了字。东方没有望扶瑶一眼，而是淡淡说道：“这上面写的，都是我的过去。”　　　　扶瑶心存疑惑，她看着他的侧颜，良久，她还是选择读起那石壁上的字来。　　　　那石壁之上，刻写的是一个人千载来累世的欣愉与苦痛，由最开始的平静渐渐化作冷漠，又陡然变得温柔起来。　　　　“你知道吗？”东方忽而出声，扶瑶下意识地望向他，他也注视着她，又好像是在透过她怀念其他，他的声音有些轻缓而缥缈，“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即便最终存活下来……亦有些许记忆……会在渡魂时烟消云散。　　　　“牵挂之人、憎恶之人，皆有可能就此自你心中消逝。　　　　“时时恐惧着……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为何活着、为何悲喜忧欢？曾经说的话、做过的事都已不复记忆……”　　　　东方是含着笑说的这些话，可那笑里尽是苦意与悲哀。　　　　扶瑶见他如此，神情柔和，声音轻缓，“那你现在是感到欣喜愉悦还是悲伤痛苦？”　　　　她凝注着他的眼，深刻而真诚的。　　　　东方不语，他只是收起了笑，紧抿着唇。他深深地望着扶瑶，在她的眼里，没有丝毫厌恶或惊惶。　　　　蓦地，他又笑了，不像方才的苦笑，倒是平和了许多，似一抹浅淡的温柔。　　　　可他没有回答扶瑶的问题，他不过是继续道：“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周遭之人却将你视为怪物……”　　　　东方的语气隐含嘲讽，然而，在下一刻，他的神情却又浮现了一丝哀伤，“渡魂千载，唯有她一人对我不离不弃，纵使她最初便知我渡魂换身一事。　　　　“是我不好，我太过贪心，太想要与她长长久久，永不分离，才会动用禁术，反害得她身亡……”　　　　他的脸上显出癫狂自责之色，扶瑶虽不能完全理解他的痛苦，但亲手害死心爱之人的滋味，绝不好受。　　　　扶瑶只得轻声唤他：“东方先生，你……”　　　　“……扶瑶，她叫扶瑶。”东方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轻唤，反而从他的嘴里吐出了一个扶瑶好久好久都没有听人唤过的名字。　　　　那就是她原本的，也是最初的名字——扶瑶。　　　　他怎会……　　　　扶瑶又转过头去，紧接着刚才的那处往下看，在字迹显得温和清雅的那处，她果真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扶瑶说过，她拥有每一世的记忆，在我与她相遇的那一世，她是蓬莱公主巽芳。可她知晓我渡魂之事后，便将自己的秘密也告知于我。你和她，很像。”　　　　东方抬眸痴痴地凝视着扶瑶，柔声道：“你是她吗？”　　　　扶瑶被他问得怔住，此时的情况，她根本就是一头雾水，不知从何答起。　　　　刹那间，扶瑶却是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她心中百感交集，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东方。　　　　东方口中的那个“扶瑶”，难道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