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人皆是相顾无言。　　　　东方的眼中涵盖太多太深厚的情绪，扶瑶感受得到他那迫切的渴望——他希望她就是那个“扶瑶”。　　　　“我……”扶瑶踌躇不已，她注视着东方脸上那无比期许的神情，良久，她开口道：“我最初的名字是叫扶瑶，我也……的确记得每一世的记忆，可是……”　　　　“可你如今并未有关于我的记忆。”　　　　不等扶瑶往下说，东方便已然知晓她后面的话语，兀自接了下去。他的唇边含着悲凉的笑意，他湛黑的眼眸中透着一抹绝望，那是一种十分脆弱的眼神，仿佛琉璃般，一不小心便会碎掉。　　　　望着这样的东方，扶瑶根本不忍心再否定或承认什么，她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了。　　　　“早该知道……”东方怔怔地低喃着，“即使你是她，又能如何？你我隔世相逢，却相见不识，那和她已经全然消亡，有何不同。”　　　　他的语气太过决绝悲痛，可扶瑶并不希望他去否定他与那个她曾经拥有过的时光。　　　　扶瑶心中存有一种微弱的希望，也许，她日后还会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在那时，她或者会与东方再相遇。　　　　就着这样微渺的可能性，扶瑶不由得柔声道：“没有记忆的话，可以去创造，不是吗？倘若你以为我真的是‘扶瑶’，那现在的我，除了没有同你相处的回忆外，难道不像是和你初遇时的我一样吗？”　　　　闻言，东方愣住了，他的眼中流溢出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他忍不住开口道：“你是像极了她……”　　　　他止住了话，静默许久后，复又出声，问扶瑶：“你既拥有每一世的记忆，便不曾想去寻你从前的亲人、爱侣？”　　　　他的话，扶瑶微微一怔，随即，她便回过神来。　　　　“……上一世结束，那么所有的亲缘情缘也已经斩断。这一世，仍然会有这一世的亲人、爱侣，又何必执着于过往。”　　　　扶瑶这话说得真切，她对此感同身受，虽然她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接触到从前爱过的人，依旧会产生悸动。但如果她总是沉湎于过往，只怕最终会溺毙在回忆中。所以，她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和记忆。　　　　听到扶瑶的回答，东方蓦地一笑，他的眼神痴迷，直直地望着扶瑶，“对，扶瑶也是这么回答的……你是她……”　　　　东方低低喃语着，语气中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情。他忽然就将扶瑶揽入怀中，紧紧的不余一丝缝隙。　　　　扶瑶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她什么也没说，就让他这么抱着。　　　　她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怜惜之意。　　　　虽然忘记大概是唯一能自己选择的事，但他和她，都决定不去忘记任何事，哪怕悲伤与苦痛。　　　　他们都要经历着不计其数的生离死别，历经沧海桑田的漫长岁月，却只有他们独自停留在不断前进的时间和永不忘怀的回忆里。　　　　可她却幸运得多，至少她总是遇得到真心以待的人，亦不似他那样的执着。　　　　东方一直抱着扶瑶，许久许久，仿佛感觉不到疲累。扶瑶因心疼于他，便随了他，任他拥她入怀不放。　　　　“我可以唤你长琴吗？”　　　　直到东方慢慢地松开扶瑶后，她半点不显厌烦与倦态，只轻声轻语地问他。　　　　“当然。”长琴对扶瑶很是温和地笑着，柔声道。　　　　扶瑶莞尔，“那你叫我扶瑶可好？”她没有直接询问他从来唤“扶瑶”什么，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说。　　　　“我……能否唤你小瑶？”长琴漆黑的眼眸好似湖面上染了一层雾气，他在怀念着从前的那个“扶瑶”。　　　　扶瑶唇含浅笑，微微颔首。她并不介意他透过她去怀念谁，倘若这样能让他稍微欣愉些，就好了。因为，同他经历过的悲伤与痛苦相比，那些欣喜愉悦都太过稀少短暂了。　　　　之后，他们并未继续在山洞里久留。　　　　长琴轻轻执起扶瑶的手，不过一瞬，两人便回到了别院的凉亭之中。　　　　“待我与师兄师姐回了碧山，再同父母说明后，便和你一起去游历。”　　　　扶瑶已将后面的事情想妥，虽然叶父那里可能还得再劝上些时间，但也无妨。　　　　闻言，长琴温声道：“我陪你一同回去。”　　　　扶瑶微微诧异，却没有拒绝他的提议。最后，果真带着他一起回了客栈。　　　　当得知长琴要和他们同程时，晋磊与贺文君都稍显讶然，可随后，他们见到长琴温柔望着扶瑶的眼神，便好像明白了，不再多问。　　　　在晋磊与贺文君回到碧山的竹林小院后，扶瑶就和长琴回了自闲山庄。　　　　力叔一瞧见扶瑶的身影，高兴极了，他对扶瑶念叨道：“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老爷和夫人真是日日挂念着你。”　　　　“所以我这不就回来了吗？”扶瑶笑了笑，软声说。　　　　力叔看扶瑶身旁陪伴着一个温润如玉又清俊朗秀的男子，就悄悄打量了一番，同时对长琴行礼问好。　　　　长琴亦是彬彬有礼，举止得体。　　　　力叔便和蔼地笑着，望望扶瑶，又瞄瞄长琴。　　　　行至大厅，叶父与叶母皆端坐在主位上。　　　　“沉香，你可舍得回来了？”叶问闲倒是装做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质问扶瑶，可惜的是，力叔和叶母的言行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扶瑶脸上的笑意盈盈，却是先对叶父介绍了长琴。　　　　长琴温和有礼的模样，令叶父叶母都心生好感。但女儿在前，他们还是先询问着扶瑶在外有无吃苦受累。　　　　长琴便静立在一旁，看着扶瑶和叶父叶母言笑晏晏的场景，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眼底心里的真情。　　　　果然，无论历经多少世，她的心依旧柔软。对待每一世的家人朋友，都真心相待，宛若至亲。　　　　而关心完扶瑶之后，叶问闲便转而看向长琴，他恍若闲话家常般，与长琴聊了起来。越是深聊，叶问闲就越是欣赏长琴。　　　　叶问闲欣慰地颔首，眉目含笑，看起来慈祥极了。　　　　叶母则是在长琴与叶问闲谈话之时，便领着扶瑶进了厢房。她询问起扶瑶和长琴的关系，扶瑶想了想，便答：“我与……东方先生一见如故，今后许是会一直在一起了。”　　　　这话听在叶母耳中，就是二人已然私定终身。虽是于礼不合，但念在女儿喜欢，叶母也不多怪责她了。　　　　叶父与叶母商议过后，便决定选个良辰吉日，让他们二人成婚。　　　　他们的想法被扶瑶知晓后，她简直是哭笑不得，颇感无奈。扶瑶看着一旁安然端坐的长琴，不由得出声问他：“长琴，你怎么看？”　　　　见她稍显无措的模样，长琴的眼神变得愈加柔和，他微微笑道：“你若愿意，我自不会介怀。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　　　　扶瑶静默下来，半晌，她才略带苦恼地说：“可是一旦成了亲，爹他一定逼着我们……给他生孙子的。”　　　　“……”长琴一怔，随即，他轻笑道：“小瑶竟会对此事感到烦扰？”　　　　“当然了。”扶瑶眉头浅蹙，注视着长琴。　　　　长琴却是忽而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问：“可若我无法孕育子嗣，岂非令你对不住叶伯父与叶伯母……”　　　　他凝神关注着扶瑶的神情，屏住了呼吸，心下颇为紧张。　　　　他所说的话，使扶瑶微愣。　　　　长琴的忧虑，扶瑶察觉到了，旋即，她笑了笑，眸中透着坚定与认真，“无论如何，我今生都会陪伴着你。”　　　　闻言，长琴怔了怔，而后复又重新绽开了笑容。他安静地望着扶瑶，那目光温柔得好似在看一轮明月。　　　　最后，扶瑶如何都无法说服叶家二老，不得已之下，她只能联合长琴一同离家出走了。虽说叶父早已料到她有这样的想法，派了力叔和小常盯紧二人，但耐不住长琴会法术，而叶父对此并不知情，便让扶瑶和长琴顺利离开了自闲山庄。　　　　此后的时光，扶瑶与长琴一起游山玩水。　　　　每到一处，他们都会停留一段日子，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居住，在那儿种竹养花，或泛舟弄月，或抚琴弈棋，常以琴送黄昏，而棋消白昼，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进不去他们二人的小屋内。　　　　天已夜，月已圆。　　　　月下有一片绿湖，湖上浮一叶扁舟。舟头摆一张琴，焚一炉香，置一枰棋，还有两个人。　　　　皎洁的月光倾洒，铺在舟上，也柔和了两人的眉眼。　　　　长琴用温润似水的嗓音徐徐道：“小瑶，你再不想法子，可就输了。”　　　　扶瑶紧盯着眼前的这局棋，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片刻后，她还是认输了。　　　　“你要是被我师傅见到，他绝对要破例收你当关门弟子。”扶瑶输得大大方方，不见丝毫气馁，反而笑吟吟地对长琴说。　　　　“若是如此，我岂不成了你的师弟？”长琴含笑接着她的话，继续道。　　　　被他这么一说，扶瑶更是激起了兴趣，“师弟？我觉着不错。”她的话语中带着些促狭意味，眉眼弯弯地看着长琴。　　　　“……你欢喜便好。”长琴浅浅笑着，神情尽显温柔。　　　　扶瑶但笑不语，她凝视着长琴，他的脸上是欣愉之色，而他的眼中却是深藏不住的孤独与寂寞。即使这段时日，他们过得无忧无虑，也不能抹掉他数千年延续下来的无边孤寂和无尽哀伤。　　　　她很想尽己所能，让他变得快活些。　　　　长琴看扶瑶仅是望着他，却不言，而她的眉间则是轻轻皱起，隐着些许哀愁。他心下顿悟，便抬起手来，缓缓地抚上扶瑶的眉间，为她抚平那一抹哀愁。　　　　他柔声道：“不必为我感到难过，现在的我很快乐。”　　　　扶瑶静默一瞬，便含笑颔首，迅速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再浮现出那样的神情。　　　　这一日后，两人仍是继续寻山问水，直至远方传来噩耗，终止了他们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