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侍者的带领下缓缓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金红色的恢宏大门敞开着,在暗色里泄露出一丝不可名状的暧昧灯光。 “您的座位在这边。”对方恭敬地弯腰伸手为他指路。他看见两个同伴坐在猩红色的宽大座椅上,不约而同地抬头向门口看来。 对侍者微笑道谢,他大步走过去坐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随意解开黑色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来:“哟,你们来得好早。” 右手边的富兰克林闷声闷气地回答:“拍卖会已经快开始了。” “是吗。”他笑了笑,“飞坦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吧,感觉怎么样?” “吵死了。” 飞坦窝在座位上,金色眼睛烦躁地眯起来,皱着眉头挤出一句话。 主持人上台开始炒热气氛了。他觉得有点蠢蠢欲动的兴奋,干脆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上:“是呢。是有点吵。不过不觉得很有活力吗,飞坦?” “你想下手?” “那要看情况了。”有没有能让他心动的东西呢? 富兰克林沉下嗓音:“这场拍卖会规模不小。” “啊。不过很不幸,因为大部分拍卖品的特殊性,他们显然不怎么看重安保环节。” 幕布拉开,伴随着紫色烟雾出现在展示台中央的不是珍贵的物品,而是一个赤身裸体蜷缩在铁笼里的清秀少年。 飞坦瞬间懂得了“特殊”的意思,低低地嘁了一声。 “主要是活人和人体器官,不过看中某部分的话可以当众现取。”他很感兴趣似的说着,“吸引了很多人体收藏家呢。”当然也有一部分单纯冲着美人来的。 “那你呢。也对这些感兴趣?” “听说压轴品会有七大美色,”他轻敲着木质把手,“有些好奇罢了。” 拥有相同美丽容貌的双胞胎,被铁链紧缚在一起。 一角族的头盖骨。 患有白化病的男子,拥有罕见的粉红色眼珠——然而他的得主只想要那对眼睛。 他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看着刚刚台上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被浸泡在精致容器所盛载着的福尔马林里端了出来。手法处理的不够干脆,还带着黏连的神经。 无法理解啊。 这种程度的东西。 追求的是所谓的美色?独一无二?更像是凌虐和支配同类时那种变态的满足感吧。 快要接近尾声,主持人站在满是黏腻鲜血的台上兴奋地嘶吼:“多谢大家的支持!带着期盼而来的大家,希望你们都能感受到举办方的诚意,邂逅自己独有的羁绊——如果已经对千篇一律的庸俗之美感到厌倦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你一直在等候着她!”拉高的亢奋嗓音仿佛要把天花板戳破,在台下嗡嗡地震响,“感受这尚未玷污的纯粹与圣洁吧!!!” 我侧卧在一堆雪白的羽毛间,感觉自己像只掉毛的老母鸡,异常想找人吐槽一下。竖着耳朵听着台前滔滔不绝“只要九九八萝莉带回家”,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主持人的声音消失了,我赶紧闭上眼睛,完全表现成他刚刚所描述的样子——不就是演技吗!老子信手拈来好么! 幕布缓缓拉开,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中显露了真容。 羽毛,洁白的羽毛四散在台上干涸的血迹上,对比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割裂感。白色堆叠着白色,轻柔顶举着轻柔,躺在上面的女孩子不安地眨了眨眼。极地冰海那样苍蓝色的眼睛,安静又茫然。 她戴着和瞳色相同的头饰,蓝色花环下淡金的发驯服地散落着,像一泼晨光,晨光下的清泉。 台下在短暂的安静后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叹,开始了疯狂的报价。 他放下托腮的右手,坐正身子点评道:“造型不错——飞坦,怎么了?” 对方沉默着没有答话,身躯骤然绷紧,把扶手抓得咯吱作响。 “你喜欢?想要就去抢啊。”他在旁边循循善诱,眼底兴味盎然。飞坦的话,应该是想上手刑求? 他想起之前跟着对方的小孩子。鲁扎得手以后转移了?那孩子半个月没有消息,最大的可能就是死亡。 不着痕迹地处理掉最好了。他满意地挑挑唇角,听着报价一路飙升到四千五百万戒尼。 “喔喔四千五百万,二十二号出价四千五百万!”主持人的脸涨的通红,声音嘶哑,“还有没有更高的?这样独特的美丽可是无法重现的——” 裹着黑袍的男人歇斯底里地高举着号牌,他瞥了一眼,辨认出是之前只要眼睛的拍主。那人神经质地打着拍子高喊道:“四千八百万!!!” “四千八百万!三……二……一……成交!恭喜您!”主持人长出一口气,盘算着提成,“请您在拍卖会结束后到后台……” “不不不,”那个男人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语气里满是陶醉,“何等独特啊……我要她的眼睛!” 我睁大眼睛,猛地看向他。 计划里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拍主是流星街人;拍主热爱流星街特色文化不想离开;拍主没有立刻离开并且想在上飞艇之前对货物行使权力。只要拖上飞艇就一切都好处理,否则击杀旁观者逃掉就好。我皱着眉头打量裹在黑袍里的男人,越看越心凉:要是能用一双眼睛换单程机票我其实还蛮乐意的,但是这怎么看都是个流星街人啊…… 灰暗。又白做了无用功。 整个人的无力感都要溢出来了。 我紧紧闭上眼睛,赫子隐藏在衣服下贴着皮肤游走,像袖剑一样在手心吞吐,他人看来就像持着一柄蓝色的匕首。 行刑者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拍卖台暗处的侧门已经打开让他通过,只要等他近身瞬间反杀从侧门跑掉就好。我观察过了,这场拍卖会规格应该并不高,安保力量很弱,甚至没有几个念能力者…… 脚步声突然停下了。 重物倒地的声音。利刃穿过肉体的裂帛声,鲜血喷溅,人群开始此起彼伏地尖叫。 鼻尖嗅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头萦绕——应该……大概……不会吧? 眼睛闭得更紧了。 飞坦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我最后一丝侥幸。杀气腾腾又怒气冲天的低语,咬牙切齿地从嘴唇里挨个迸出来,把我砸得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 尴尬得能把人逼疯的沉默。半晌,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我说你认错人了你信吗。” “呵。”我再信你我就是个傻逼。 他看着台上旁若无人的两人深吸一口气,隐隐猜到了那个女孩的身份。失策。他早该想到的。 果然万事无绝对,下回亲自出手好了。 富兰克林已经堵住了正门大肆屠杀,他站起身来逆着嘈杂人流走向拍卖台,停在手持滴血长剑的飞坦身旁:“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对着坐在羽毛堆里闭着眼睛的女孩温和一笑:“我的名字是库洛洛·鲁西鲁。初次见面,美丽的小姐。” “……库洛洛·鲁西鲁?” 他疑惑地看着对方急促地呼吸着,脸色像是摇摇欲坠那样苍白。她重复着他的名字,缓慢又难以置信地。 骗人的吧。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 这语气、这个死去再复活也不会模糊的味道——明明就是—— “研?”我颤抖着低声呼唤那个味道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睁开了眼睛。 他后退了一步,双唇微微张开。一旁的飞坦闷哼了一声。 很相似的黑色短发,很相似的黑色眼睛,还有一模一样的味道。对喰种中嗅觉更敏锐的一类来说,味道是比外貌更加独特和强力的辨识器。但不是他。不是他。 ——金木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的赫眼。 黑色的眼白,血色的眼瞳,激动时会有血丝从眼角蔓延开。平静下来的飞坦轻轻地说:“现在可以告诉我秘密了吗?” “这个味道……明明就……”我崩溃地狠狠闭上眼睛又睁开,金木和库洛洛交替出现在感官世界里,简直快把我逼疯,“库洛洛——你这个——令人作呕的骗子!!!” 无法辨别。 无法区分。 怎么可能会有两个气息相同的人,我不能接受。 ——那么,把赝品杀掉就好了吧!!!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我用双手捂着脸,完全无法控制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我的秘密,其实就是——这个啊!” 三条幽蓝色的赫子猛地凝聚成形,割裂空气朝着库洛洛全力攻去! “莉莲!”飞坦又惊又怒,举起长剑隔挡,库洛洛迅速拉开距离发动念能力。大门处的科学怪人抬高双手,呼啸着的念弹倾斜在我身上。 一条赫子迅速回防,我紧紧缀着库洛洛:“没用的。” 大部分念弹都被赫子拦住,漏网之鱼即使击破了皮肤,也很快就修复了。飞坦不断凭借速度纠缠着我,眼角几乎迸裂滴血:“弗里嘉!这么强的话,要不要先试试杀掉我?!” “没用的,别激我。”我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不断闪避的库洛洛,生怕一闭眼就下不去手。凭着回防的一条赫子硬接飞坦的攻击,见机把他缠起来扔出去,“我很冷静,冷静得很。” 库洛洛慢悠悠地开口:“我猜我很像你的某位故人,莉莲酱?” “不许——叫那个名字——”狂怒的赫子抽过去,一大片椅子哀嚎着沦陷了。我收回赫子在墙上借力,猛然弹射过去。 “真是不可爱。”他迅速向一旁闪躲,“你的这种状态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并且有很大的后遗症吧?” 我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三条赫子封死他所有退路:“你猜?” 他喃喃道:“不回答啊,那就没办法了。” 眼前一花,库洛洛的身影消失了。我心里一惊,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身子,左臂从肩膀处被突然出现的库洛洛猛地撕裂开来! 我硬生生把哀嚎吞下肚去,勉力控制着身体迅速缠上去,低头贴上他的颈部。没有抗拒的动作,他嗖地一声又消失了,出现在飞坦身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强。比得上窝金了。” “是吗。”血色的赫眼萦绕着杀意望向他,我不停地思索着对策,“我想我比他要麻烦一点?” RC细胞在伤口富集成密密麻麻的血线,将几乎被完全扯下的左臂连接起来,迅速生成肌肉和皮肤。面上挂着扭曲的笑容,我随意舒展着完好的左手挑衅他:“来呀。”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些苦恼的表情:“的确很麻烦。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莉莲——” “哈?” 他迅速改口:“弗里嘉小姐。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是吗。”我缓缓蓄力,“我的想法完全相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四条赫子疯狂地破体而出,我垂下头,胃部传来了一阵阵久违的饥饿感。 “——我只想你去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