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得久了，好奇心再重的人也会累。就算我天生就没有母亲的远见，时间长了，也会发现流言只是流言。如同涟漪慢慢消失，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了某种坊间流传的轶事，反而为伟大的创始人们增添了更加神秘的色彩。亦真亦假才算得上传奇，不是吗？母亲一直以来都站在漩涡的中心谈笑自若，而我，只是一个被不幸波及的受害者罢了。时间久了，也就被遗忘了。　　我平稳地升入了三年级、四年级，生活中似乎再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可以兴起。表面上，我依旧保持着骄人的成绩，甚至比以前收敛了一些，至少在西尔身边如此；我也比之前更适应学校的集体生活，除了西尔之外，至少还有几个别的还谈得来的伙伴。　　但涟漪消失了，石子还沉在湖底。　　那次的风波仿佛是一场雨露，让心底沉睡已久的一颗种子发了芽。我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父亲的缺失意味着什么。他不只是一个可以保护你关爱你的人，还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从出生起就缺失了这一部分，没有他的记忆，没有他的信息，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和拉文克劳家族有一星半点亲缘关系的同学间游走，打探着关于母亲在希腊游学时候的事情，希望能找到任何关于我身世的蛛丝马迹。然而令人气馁的是，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母亲失踪的那一年。也许除了她自己，世界上真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父亲的身份。如果在以前，我也许还会怀着内疚的心情揣测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可现在，年复一年的推脱只会让我感到厌烦。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叛逆。　　“我甚至没有权利知道我到底姓什么吗？”我曾这样直接了当地问她。　　她的喉咙动了一下，我真的以为她会说出来，可是在真相出口的前一秒钟，她改变了主意，转而用那个陈旧不堪的借口第一万次搪塞了我：“海莲娜，你还小。”　　“我已经不小了，”我烦躁地说。成年人总是以此为借口，不愿意解释任何事情，而我母亲便是其中之一。“我已经十四岁了，只有你一直觉得我还小，我听着这句话长大，已经听得够多了。”　　她叹了一口气，作出妥协：“那你想知道多少？”　　“全部。”　　“那不可能，”她直接了当地拒绝了，以母亲的权威。　　“你不可能永远瞒着我！我有权知道我父亲是谁！”我气愤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一点，你就会想知道更多。有些东西不告诉你，是因为你还没到足以明辨是非的年纪。但我向你保证，等你成长到能够承受现实的那天，我会告诉你全部的真相，假如那时候你还坚持想听。”她言辞恳切，可这一招对我已经没用了。　　“你怎么知道真相会伤害我？其实被蒙在鼓里要比知道真相痛苦得多。”　　“丑陋的真相和美丽的谎言，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哪一个？”　　“真相，”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宁可自己面对丑陋的真相也不想活在自欺欺人的谎言中。”　　“即便谎言是为了减少伤害？即便真相丑陋得难以接受？”　　“那都是弱者自欺欺人的借口，我认为我已经坚强得足够承担一切，而不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用所谓善意的谎言去逃避现实。”记得当时，我是那样为自己的回答而骄傲。我坚信自己是一个勇者，只有那些不敢面对现实的人才会去编织并相信所谓‘善意的谎言’。　　母亲看着我，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她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忍住了，摇了摇头。我猜，那又是一句“你还小”。　　“可是，你知道，我会选什么吗？”沉默片刻，她再次开口道。　　我皱了皱眉头，这问题令人有些费解。我猜到了答案，却猜不出原因。虽然拉文克劳以智慧闻名，但母亲绝不会是胆小之人。　　“也许有些可耻，可是我还是会选择谎言。即使是虚幻的，也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美丽的世界中。海莲娜，你还太年轻，你不会明白可以活在一个美丽的谎言中是多么奢侈的幸福。更何况，有些谎言，是出于爱和保护。”她的语气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不带任何感情。我扬起脸，对视着那双仿佛海洋一般温和却看不到底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承认，在和母亲的交锋中我又一次败下阵来。　　　　我们始终无法成功地理解对方。于是，我和母亲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疏离。她有她的原则，我也有我的世界，既然无法沟通，何必还要纠缠在一起。我已经习惯了绕开她常常经过的走廊，在同学们都向她问候“早上好，拉文克劳教授”的时候用背影迎上她的目光。西尔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起初她还劝我，可时间长了她也放弃了，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留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