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过了段时间，撕下日历却发觉次日便是周天，掐着死线的齐楚正闷在家中撰写冗长的就职文件。灯光并不明亮，她揉揉发酸的眼角，将钢笔插入敞开的墨水瓶内，看着墨迹未干的书信，后仰望向角落掉漆的天花板，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近日战火向东转移，想必酒吧老板也抽出时间与上层打过了照面。她点点桌子，决定主动与杜康接洽。　　　　找到具有特点的酒厅并不难，但推开门看见举着红酒滔滔不绝的品鉴者，却是少有的机会。　　“这是法国圣安东尼庄园特采的超级波尔多干红[1]，酒精含量要比普通的波尔多高上一些。美乐葡萄皮薄味甜，超过一年的酿造让波尔多的口感变得平滑饱满，”白色旗袍的女子凑近醒酒后的高脚杯，像回想至宝一样娓娓道来，“收尾的果味清爽，些许的品丽珠也让它含有淡雅香料的变化，值得细细品尝。”　　　　齐楚并不了解其中门道，但扫过一众为她鼓掌叫好的人们，她也暗地为这名素不相识之人夸赞了几句。　　绕过热闹的人群，当她坐进冷落的吧台前时，正看见了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关注着众人焦点中心的徐行良。　　他的神色温柔，齐楚有些吃味。　　　　她招招手向杜康要来半杯廉价的饮品，比过噤声手势后起身又坐在徐行良身旁。　　“徐科长，好久不见。”齐楚客气地欠身问话，坐直身正挡住了对方向不远处探查的视线。　　“原来是齐小姐，”他带着弧度的眼角尚未抚平，终于注意到前几日才行过夫妻之实的人，“不知齐小姐的转职书写得如何了？”　　“不出意外下周就能上任了——你认识她？”齐楚转头示意人头攒动的包围圈。　　　　徐行良并不避讳，噙着笑意解释：“白山馆的王大夫，我以为你已经调查过了。”　　他还是对自己的私下调查耿耿于怀。齐楚耸耸鼻子，笔直的脊背有些弯曲，她将手中的玻璃杯推向对方，碰杯的清脆声响起后，她张嘴欲说什么，却被徐行良先行出口打住了：“你今天是来找乐子的吗，那我先不打扰了，告辞。”接着他便自顾自地起身，没有等待齐楚的答复。　　她顺着他走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动作娴熟地拎起衣架上的外套，自觉与退出人潮的王玲雨走在一处，将军绿色的衣服搭在王玲雨的肩上。齐楚合上双唇，将身体转回吧台内侧，抿过一口饮品。　　　　招呼过客人的杜康并未留意角落的插曲，而是擦擦桌子神情迫切地凑近说：“云木同志，我通过我的上级联系到了王老板，他说他要亲自和你接头，时间地点再具体商定——话说你之前真的在军统里当过卧底啊！”　　“嘘！”齐楚不满地放下玻璃杯，又一次摆出噤声的姿势，“不要忽然拔高音量，做事别老一惊一乍的。”她略带老气的说教倒是有些用处，杜康当即便安静下来，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揉了揉耳垂。　　　　“你这次专门过来，不只是为了喝酒吧？”　　齐楚摇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悄声问：“王老板惦记白山馆很久了，他约我见面不止是交接的问题吧？”　　杜康点点头，同样神秘地贴在对方耳边补充：“王老板说他需要有关白山馆的任意情报，组织上想要派人潜伏进白山馆。”　　葱白的手指又在敲击桌面，“给我四天时间，劳烦你转告王老板，下周三我就可以把情报交给他。”　　　　二人口中的白山馆，工作日天未亮便转起了探照灯，来往的车辆静悄悄鸣笛，和清晨来交班的警卫一同轧在了沙土地上。　　军衔中校的徐行良整理好军装，正准备从重庆市区的家开车前往白山馆。他拎起衣帽架上的大衣，打开房门正步走了出去。当提着钥匙走向车边时，脚下却忽然一顿，抬起略带倦意的眼皮看向前几日才打过照面的人。　　　　“徐科长早，任职文件我昨天已经交上去了，想必过不了几日，我就能坐上白山馆的班车——不过馆内事物杂乱，我想多几天时间磨合，不知道徐科长是否介意让我蹭这个顺风车？”　　徐行良吸进清晨夹杂着寒意的空气，留给齐楚一个略显无奈的侧脸，“反正在证据没有收集起之前，你都是市长的特派员。特派员的命令，我怎敢不听？”　　“就算我们还没有相互受制，我也是你的一夜情对象吧，关系怎么还这么不咸不淡的？”齐楚穿着妥帖的军装，面容轻佻地看向徐行良。而对面的人却避开她的视线，带上了御风的军帽，翻转车钥匙走在前方，只扭头说了一句话：“上车吧。”　　　　从市区开向远郊的旅途气氛算不上温馨，齐楚探向手包里的小型相机，只盼着今天在白山馆不会出什么事故。略显阴沉的神情被一旁的徐行良捕捉到，他礼貌性地问了句：“看你脸色不好，廖阳让你干什么了？”　　齐楚哀怨地叹气，撑起自己的下巴咬字稍显困难：“他让我这个特派员去给廖科长疏通关系，稳固一下他孩子的职位。可市区的搜证却不见有动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市区的事我可以让黄茂才帮你，他跟着我时间也不短了，还算值得信任。”　　“那他上次怎么还和我说了你的住址？”齐楚不能发声的下颚传来闷闷一声低笑，转眼看向路旁零零散散走在街上的过客们。　　“他以为我终于想通了。”驾驶座上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齐楚收回了目光，“我把我们合作的事对他透露了一些，你如果需要其他援助也可以找他。”　　　　并没有听到有趣解释的齐楚压下嘴角嫌弃地耸耸肩，将平躺在腿面的手包攥在手心说：“徐大科长这是又找来了个监视我的人啊。”她咯咯笑了几声，挽起耳边未扎起的碎发继续补充，“我不就翻了翻你家里那份叛变了的共/匪资料嘛，又不是什么一级军事机密，你至于东防西防的吗？”　　徐行良把着正要开向山路的方向盘，双手放在上面斟酌着词句：“他的下线情报中还有漏洞，但是我们找不到更多的证据，我怀疑有个被其他势力藏起来的共/党做线。所以他的情报也算是半个机密。”　　　　齐楚紧张地咽下口水继续攀谈：“那也证明我从廖市长那里得来的情报准确性更高，毕竟他除了私卖军火，还有个私人用来关押共/匪的监狱。”　　“他可能不在监狱里。那个没有着落的共/党在他的上线被逮捕之前，貌似已经被共/军冷藏了一年左右，近期没什么大动作的应该不会在私人监狱里待着。”　　她尽力舒展起肌肉，错开与徐行良余光相交的双眼，将他们上次坐在车上她曾听到的一句话复述出来：“你还是太过武断了，这句话还给你。”　　　　“不知道齐小姐有何高见。”　　“那个共/匪指不定变节了，说不定现在正和廖市长商量怎么对付你们呢。你们的权力又压不到他头上，他不想让你们查，你们再怎么下功夫也没用。”　　“那你又打算怎么查，在市区蹉跎几日，应该有计划了吧。”　　汽车一点点爬上土坡，齐楚后仰轻松地坐在座位上，“今天是周一，廖科长应该不会这么早到吧，一会儿咱找个地方细聊。”　　　　清晨的审讯室并未等来往日习惯查收一夜工作的徐副科长，养成在审讯室门口等自家上司的黄茂才扁扁嘴，向室内的鱼头嘱咐了几句，便离开牢房走向办公区。只不过当他扭开门把手看到屋中出现的另一名军官时，却多出了些许怔愣。　　“徐科长，前天的那批犯人有新动静了。”　　　　徐行良招手示意他走近，看着自觉走出办公室的齐楚有些意外，不过也趁机略微放松下身体。在嘱咐过公务后，又说起了齐楚计划内的一步：“齐楚知道廖市长私人监狱的大致地点，但没有时间监督，想找我借些人手，我希望你能办好这件事。”　　“没问题。”　　　　“你们这些‘特务’怎么又去扫荡了，抓了几个共/匪？”看似没话找话的齐楚故作轻松地走进办公室，转身咔哒一声挂上了金属制的门栓，又重新坐回椅子看着徐行良。　　“前天在重庆码头抓了一批人，昨天又放了一批回去。”徐行良习惯性揉起额角，草草扫去方拿在手中的审讯记录，眼角划过烦躁将文件扔在了桌角。　　　　“你们情报处可以啊，资料都这么厚？”齐楚一副正事都办完了的轻松表情翘起二郎腿，半是认真地端详起桌角的文件。　　“计划说完了？”徐行良揉揉装满八竿子不相干的事情的脑袋，坐直身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基本说完了。黄队长刚刚有些打断我的思路，不然我先去正科长那边报个到吧，下午路上回去的时候再细说。”　　　　“怎么当了文书还赖着我那辆车不走？”徐行良觉得面前趴在桌子上的人有些好笑。　　“这不是想找你解解闷嘛，反正你也孤家寡人一个。”齐楚撑起身子，甩甩手包走向衣架，“那就这么说定了，下班的时候我来你办公室等你。”　　徐行良吐出一口浊气，从桌角散乱的文件堆中翻出了移来一周的文件袋。纤细的手指翻到第一页，盯着纸张中所夹，明显是在风月场上偷拍的齐楚的侧颜照若有所思。　　　　想当初孙馆长让他顺着共/党口供漏洞这条线去试探她，谁知这才不过半月，二人就已经有了合作伙伴以上透露着糜烂气息的关系了。　　徐行良掩起昨晚没睡醒的眼角，另一只手怒气冲冲地甩出了手中的文件。去他妈的晨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