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艾文背着黑色背包站在那条狭窄肮脏的路口左右张望时，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他有些费解地站在那个约好相见的位置，重新在通讯器上确认了导航而来的路口是否出了偏差。一切显示无误。但他四处顾盼，等了许久也并没发现自己寻找的对象——在那狭小的路口深处只有一个靠在肮脏墙壁吸食纸烟的瘾君子，哪里都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小路人来人往。旧城区的居民大多穿着破旧褶皱的衣衫，带着有些奇怪的面色将视线投放在他身上。 　　　　虽然为了混入旧城区，艾文特意穿了件破旧衣裳。但他心中也明白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并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因此他现在已经表露出了着急，眼神也在四处寻找，不明那人为何还不现身……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口哨声音。 　　　　他顺着那口哨声望去，却见正是来自那个吸纸烟的男人，格子衬衫褶皱又不整，还戴了一款老式的黑色帽子。不发出声响时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那个男人还靠着墙上，正正望向自己。　　　　艾文几乎用了五秒钟的对视时间，才意识到那个人正是自己在找的人——王室灵卫队的前任队员，而今第四空间一级通缉犯——初。 　　　　他就这样现身在日光下，完全融入旧城区的氛围中。而即便谁和此刻的他双目对视，也很难立刻察觉那就是通告中正被王室下令紧急抓捕的对象。 　　　　******　　　　艾文连忙也钻入那条窄路，只见地面肮脏，垃圾四溢，又有股怪味。 　　　　初让他站在靠里的位置，自己则靠近路口，挡住艾文，以免旧城区的居民有可能发觉这个人言行举止实在不像贫民窟的出身。 　　　　“姬娜说，她可造假旧城区居民证，会派人进来找我，”初说，声音低沉平缓，直至此刻再没看过艾文一眼，压在帽檐下的目光警觉地观察路口外的过客：“并没想到是你。” 　　　　“我也没想到……”而艾文还陷入对初这一身装扮和乍然转变的言行举止的惊讶中：“……你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是真的惊讶的，真的无法想象此前那个王室灵卫队中那个最为优秀的灵者，那个浑身棱角的男人，而今没有一丝突兀地瞬间融入了旧城区的居民风格。他印象中，初从来都是把衬衫扣子扣得几乎刻板的人，而现在穿着敞怀的棕色格子衬衫，露出里面的圆领白色T恤。而即便是周身如此破旧，举止刻意颓丧，一切仍然无法掩盖他眼神中的高傲和寒气。 　　　　“姬娜说王室一定正紧盯你的钱款走向，等你自投罗网。所以千万别用钱，”艾文说着，摘下背包递给初：“给，她说这些够你们用了。” 　　　　初言谢后接过背包，随即再次重新斜着靠在墙上。他的目光仍然盯向路口过往的行人，瞳孔有些收缩，弹一下烟灰：“你刚才看上去就像个走丢了的富贵人家的少爷。” 　　　　艾文是有些不服气的，感觉如果初能做到什么，自己当然可以比他做得更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那讲话的姿势，开襟衬衫，让一向谨言慎行的冷漠形象忽然有种潇洒气质。他那番弹烟灰的姿势，还有之前一声口哨……让一向是个万年好学生的艾文看到后……竟然……忽然……感到了一丝帅气…… 　　　　（咦？？！） 　　　　“你、你们现在怎样？”艾文强迫自己先行开口和初对话，不想被对方看做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夏西她……还好么？” 　　　　初闻言，并没有回答，只是吸了一口烟后缓慢地将烟雾吐出。他靠在墙上，隔着那层烟雾眯着眼睛端详着艾文。那幅神情如同在讲，我的女人并不需要你操心。 　　　　“切……！”艾文被他那傲慢惹怒了，又不想在这里和他耽误时间，于是尽快简单明了地将姬娜在王室会议上获得的一切信息告知予初。 　　　　******　　　　“基本就是这样，如果佳娜最终采纳姬娜意见的话，你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艾文低声说，终于对初讲完了全部：“还有，姬娜认为罗勒有问题。因为那天忽然讲到莉法话题的时候，其他亲王都很震惊莉法并没有死，唯独罗勒的反应不一样……且罗勒在整个会议上几乎一言不发。” 　　　　“罗勒，确实知情，”初回答，毕竟莉法曾经在第一次觉醒时就和罗勒摊牌：“且他一直在为莉法保守秘密。” 　　　　“那……”艾文不由皱眉：“会不会就是他派人杀的夏西？？既然莉法是他的未婚妻。” 　　　　初沉默了片刻，终归摇头：“我此前也考虑过这可能。但直觉感到不像。如果罗勒想唤醒莉法，大不必如此费周章，他不像是会刻意避开我，等我不在后再动手的人。且，如果他早有此意，此前何必曾对夏献殷勤。” 　　　　“那你心中有其他人选？” 　　　　“目前只有特征与范围，还要拜托你们查明，”初说，已经正色起来，且对艾文展露出心中的真正的感激：“凶手在行凶前对夏使用了瑞德瑞拉，一种空间灵卫队用以消除记忆的绝密药物。如果刨除药物泄露的可能，那么凶手必然熟知医药学，且很大概率是夏认识的人。否则她不会开门。” 　　　　“瑞德瑞拉？”艾文一时蹙眉：“……你认为药物是学院中的人配制的？！难道，就学院中的药物存储等级，就可以配制出瑞德瑞拉这种药物？！” 　　　　“短期的药效可以制成。”初点头，态度绝对：“我便可以。效应短暂的瑞德瑞拉所需原料简单，只是过程极为复杂。需要一流的药理水准，绝对精密的仪器操作，并拥有药剂长期使用权。” 　　　　“所以……难道是老师？！可是，这样讲的话，掌控相关知识的学生也很有可能。这一点算不上确凿证据的。而且，重点在于，并不一定就是凶手本人制作的药剂。” 　　　　“药剂是突破口。而证据，其实也有。”初说，略微紧缩的瞳仁如鹰一般，早就想到了这一步：“莉法，一定在某次觉醒时曾经联络过凶手。但她必然将联系过程删除了。如能接触终端机器破解，并调取通讯器的删除数据库，就可以找到被掩盖的信息、通讯号，以及莉法的对接人是谁。” 　　　　“原来是这样！！”艾文恍然大悟，一击掌：“所以如果姬娜能找到夏西丢掉的那个通讯器……！！” 　　　　然而他一时太过激动了，击掌声和说话声都激烈到引发路人注意的地步，已经有些路过的人在往这边看，好奇两个男人站那么近……在做些什么？ 　　　　艾文并没有发觉，还在自顾说着激动的想法。而敏锐的初已经觉察到他们已经足够引人注意。他忽然一把将艾文按到对面墙上，靠近了过来…… 　　　　“你你你你你……你干干干干干干什么……” 　　“闭嘴。”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初压在墙上…… 　　　　艾文从对方忽然浑身紧绷的肌肉感知到其神经定然极度紧张，所以明白大概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失控导致他们已开始引人瞩目。但是……这种化解危机的方式……也太诡异了！！！假装情侣什么的难道前提不应该是一男一女吗？！自己从来没有被一个男人这样对待过！！！ 　　　　“凭什么是你压住我？！”艾文忽然反应过来，小声抗议着，感觉初以一个借位的方式挡住了其他人对自己的视线，并成功让他人看来——他们两个正在做些什么：“要压也应该是我压你才对！！” 　　　　“闭嘴。” 　　　　漫长的半分钟过去，初才放开他。足够让刚才好奇的人群满足了好奇心。 　　　　“呕……”艾文翻了一个白眼。不过确实感觉到刚才那些人走远了。 　　　　“雨木。”而初却忽然说，如同什么也未发生，刚才的对话没有被任何人打断。 　　　　“……什么？” 　　　　“还有雨木的通讯器，”初解释道，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如果姬娜还有调查权，就一定要调查雨木的通讯器。莉法觉醒时曾用其通讯器与我通话，她也借那个通讯器传唤了罗勒。我想，或许，那时候她还通知了别的什么人。” 　　　　初说着，从衬衫口袋中取出两张纸，递给艾文：“这张，是夏在灵者学院认识的所有人员名单，我认为凶手就在其中。这张，是破解通讯器删除数据库的方法，需要通讯器连接终端操作。较为复杂，你收好。我是用旧城区公共通讯器联络的姬娜。即便她删除通话记录，如想调查，仍然可以查出她近日和旧城区存在联络。这破解原理和调查雨木的通讯器一样。所以，姬娜的通讯器由你来操作，不要让任何其他人知道她和旧城区曾有过直接联络。” 　　　　艾文将那两张折成几折的纸接过，并将第二张纸展开来看，果见其上写满复杂的操作方法和算法。他此前完全不知道初竟然还懂得这种事，并还懂得医药学，惊讶之时他又并不想将心绪表露而出，不想让对方察觉其实自己不由刮目相看。他将那两张纸收好，最后只是承诺：“放心。我都会做，也会把你所说一切转告姬娜。我们一定会找到杀害夏西的凶手！” 　　　　“传达信息完成后，你就收手罢。”然而初说，仍旧像旧城区居民那样老练地吸食着纸烟。一只将近吸完，他和艾文的对话也接近尾声。 　　　　“……什么？”而艾文却感到对方结束得过于突兀，他自己并没有这种打算。 　　　　“我与夏，以后能不能走出这旧城区，就要看姬娜此后如何与佳娜斡旋。”初说，将纸烟扔到地上踩灭：“其中，不再有你的事。你不要再蹚浑水。” 　　　　“浑水？？”艾文的面色从起初的无法理解，逐渐变得有些恼怒：“我在帮助我的朋友。怎么是浑水？！通告中关于你和夏西的通缉、罪行，我连一个字都没相信！！现在我来帮忙，在你眼中，难道一钱不值？！” 　　　　初闻言，沉默了片刻后摇头，希望艾文不要误会。他在说这事情时，就如同刚刚想到一样：“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给了王室灵卫队。” 　　　　“……什么？” 　　　　“复选已经结束了，”初说，是在讲而今看起来已很遥远的那个补位灵者选拔考试：“早前我已将你的名字推给奥萝。虽然我现在出事，但我曾推荐过去的人选，奥萝还是会有衡量。” 　　　　“……你竟然……已经……”艾文万万没想到初竟在此刻宣布了自己是那个通过了层层选拔考核的人，不由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认为初是很不喜欢自己的。 　　　　（虽然确实如此。） 　　　　“你也并不是现在这情形下唯一能帮忙两方通讯的人选，”初继续说，完全没有在意艾文眼中兴起的激动情绪，声音依旧平淡而匮乏感情：“何况，你不是一直想入灵卫队？而今正是时机。莉法、雨木、我，均已不在。王室灵卫队已到了务必引入人才的地步。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所以，我与夏的事，涉及到灵石、王室，太过危险，你不必再参与。” 　　　　他说着，已准备结束了，不再靠在墙上，压了一下帽檐，已经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艾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如果我拒绝呢？” 　　　　初不由顿住步伐，回头看向艾文时，面容间露出了十分罕见的惊讶表情。他和艾文一样曾在灵者学院度过少年时的学习时光，深知进入王室灵卫队对于男性灵者来说是一件多么无上荣耀的事情。何况他与夏的困境，并不是需要艾文绝对的参与和帮忙。 　　　　而让他更惊讶的，是此刻艾文的目光。 　　　　那是所有少年最为热血，最为顽固的坚持。莽撞而不知矜持。有种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的冲劲。那正是少年时最难能可贵的眼神。如果再年长一些，他的坚持固在，但也不会再如此露骨而张扬。 　　　　艾文就这样看着初，眉头紧蹙，双手已紧握成拳，无法接受对方用这种言论结束对话：“如果我连被诬陷的朋友都帮不上……任凭他们被权势贯以恶名……如果我连自己坚信的正确都无法坚持……就算能进入王室灵卫队，又有什么意义？！” 　　　　初没有回答，端详了艾文半响之后，他突然对他微笑了。 　　　　那笑意有些抱歉，但更多的是充满一种认可。 　　　　是艾文一直渴望得到，而并不期望能从初身上得到的认可。 　　　　“我一直以为姬娜看走了眼，”初说，但仍然拒绝正面夸赞他：“现在看来，是我小看她了。” 　　　　他如此说道，但也没有继续停留，简单挥手致意，便就此离去。 　　　　留下艾文怔怔在那个位置站了半响，神色十分惊诧。万万没想到初刚才对自己微笑了……而且是充满认可的微笑………… 　　　　> 　　　　（咦？？？！） 　　　　实话说他也一直认为夏西看走了眼……此前并没觉得这个男人有任何可取之处。 　　但是，今天这一番交谈过后……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唔…… 　　　　总之……夏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