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怎么样？？！” 　　　　次日，清晨，临行前，姬娜还在挑选晚上约会的服装。她在那个挂满了华贵晚礼服的宽大房间里，挑选出一条淡紫色的长裙，比在身上，问站在门口等她的席拉。 　　　　席拉站在衣橱间的门口，看着姬娜一件件挑选礼服。为了一个尚不确定是否会发生的晚间约会，她仅仅选衣服就已经花费将近一个小时。她此前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对准备工作付诸如此多心力，一条条不被满意的华丽礼服筛掉后就被直接扔在了地上。现在，姬娜将那条淡紫色的长裙比划在身前，询问着席拉的意见。那闪光而满满期待的少女神态，三年来实则已经很少在她面容间能见到了。 　　　　繁重的工作使人严肃、劳神，又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能对谁倾心。不断成长的姬娜而今确实更加伶牙俐齿、巧思善辩，在政事和人心的斗争间游刃有余。但发自内心的期望和愉悦，则在她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今，席拉看着姬娜闪光的笑靥，娇俏的少女面庞，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开口回答。 　　　　“果然……不行吗？”姬娜将席拉的沉默当做了否定，随即把这条精美无比的裙子也直接扔到了地上。 　　　　“想穿些和平常不一样的呢……”她呢喃着，陷入纠结，走过五彩斑斓的一件件几乎价值天数的华服，却没有一件能让她眼前一亮。 　　　　“那件，如何？”席拉指向姬娜左前方的一条红色长裙。 　　　　“……唔？”她有些犹豫地走过去，这条裙子似乎从没穿过，她已经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姬娜将长裙从衣架上取出，瞬间明白了自己之前没有穿过的原因——深v的领口、并勾勒了臀部线条，且下摆也略微开叉。就算是姬娜的眼光来看都有些过于诱惑……太大胆了。 　　　　所以，很适合今晚啊！！！ 　　　　“可以！”她瞬间做了决定，让侍女将裙子叠好装入箱中。“啧啧，我还以为你很保守呢！”她眯起眼睛看着席拉。 　　　　“……您取出之前，我只是看到了颜色。”席拉回答，声音依旧听不出态度，似乎只是陈述事实。 　　　　“少来。”姬娜才不信这鬼话，仍然微微眯着双眼，声音变得柔媚：“不过您品味确实不错啊，席拉大人。感觉……经验丰富呢！” 　　　　“过奖。”——很神奇，这人接到什么话都可以认真作答。 　　　　“可是，我以前就说过了吧？”姬娜的态度重新变得正经，并走到席拉面前，仰头端详着他匮乏感情的五官：“你已经做了太多你本不必做的事。席拉，你是灵者啊……现在都已经快变成我管家了……” 　　　　“我的荣幸。”他平淡面对。 　　　　“……。”姬娜被这人一向无比超然的态度噎到了……也在同时发觉，有时候自己真的会被这人牵着鼻子走…… 　　　　“何况，很多事情，我不盯着您做，”席拉说，是很认真严肃地在和姬娜探讨工作问题：“难道还有别人，能让您及时完成？” 　　　　“……我才没那么拖延！”　　　　“可是，比如现在，我们就已经将晚于约定出发的时间。如果早知将要挑选衣装很久，您应再早起些才好，或者昨夜睡前便先挑选完毕。”他仍然如同平静湖水般淡淡指出，接过了侍女手中的箱子，示意姬娜也尽快和自己一同准备启程。 　　　　“……。”她看着那个冷静的背影就此远去，忽然重新想起自己最初讨厌这个人的原因……枉费她因为席拉竟然制造了自己和艾文的第二次机会，而刚刚产生些好感…… 　　　　姬娜的仆人全部都以能侍奉她为荣耀——这是一定的。他们或者殷勤不已、百依百顺，或者说一不二、执行力极高。而像席拉这样，喜好频频说教，又不献殷勤的下属……她真的非常的非常的非常的不喜欢！！然而这人又偏偏神通广大，自己交给他的任何事，哪怕随口一说（比如……艾文……）的东西，他都全部完成了。 　　　　这男人真是……让人依赖……又一点都不可爱啊！ 　　　　可是……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呢？那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其实……并没有必要嘛…… 　　　　“再不动身，真的要晚了。”拎着箱子走出几步的席拉回头，看到姬娜一脸气鼓鼓又有些纳闷地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反正，我晚些走你也能让我准时到，对吧？”姬娜一扬眉，想要挑衅这个在自己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人。 　　　　“您有些在难为我了，”他的平静简直令人窒息：“而且，处理不完公事，迟些见到艾文，也没问题？” 　　　　姬娜瞪着席拉，瞪着他的同时迈动了步伐，一路走得飞快。 　　　　******　　　　事隔一百零三个日，他们是再次去检查罗勒庄园的重建改造工程。 　　　　当初，佳娜将这项重建工作交予姬娜时就已嘱咐过，毕竟是前任亲王的庄园遗址，重建工作的监察她则务必亲力亲为。虽然其实亲自的监督并无必要，但姬娜也确实不敢在佳娜直接指派的任务上偷懒。且异空间使臣离去之后，佳娜新王有曾重新问及庄园重建进展。故此姬娜立刻安排了行程，即便事务繁多且正逢寒冷冬日，也要尽快给新王一个满意答复。 　　　　那占地广阔的庄园位置偏僻，他们到达时就已经耗费了一个上午。姬娜安排行程时曾特意让席拉封锁了消息，想突然袭击，以检查谁人敢在王室工程上偷工减料。 　　　　不过，她隐约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重建工作正如早前计划一般的有序而有质地进展。她以端庄优雅的形象接受了工程主事那惊愕万分、诚惶诚恐又无比热烈的欢迎，听着那个几乎将毕生都献予这项伟大工作的老人不间断地讲着他的未来建造计划和创新思路。她佩服主事的专业、热情，和那无以伦比的使命感，但又在对方喋喋不休的设想中……逐渐忍不住地开始走神，难题克制地想到布拉特尔，想到今日的夜晚……想到冬日烟火大会…… 　　　　随即，通讯器骤然的嗡鸣打断了她的神游。 　　　　姬娜垂头，看到通讯器界面上显示的文字是：“姬娜，我今晚无法过去了。抱歉。” 　　　　她看着那条讯息。文字不多。但她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期间，那位优秀而专业的主事仍然在沉浸在叙述自己对于将此地改建为新兴贵族学院的细节设想。他面对着宽阔的场地讲述着自己宏伟的计划，许久后才发现姬娜的眼神一直僵硬注视着通讯器的界面。他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她抬头，重新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礼貌地回答他没事，请带她继续参观工程进展，并优雅地将通讯器收回手包之中。 　　　　只有她旁边的席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场参观耗时良久，尤其是主事的热情和细致更是延长了她审查的时间。那天，姬娜离开庄园，重新踏入陆浮时，已经将近黄昏。 　　　　因为早前她有着今晚的秘密计划，为了绝对的保密起见，就没有多带一名司机。现在，席拉坐在陆浮前方驾驶舱，回头看着在踏入陆浮之后面色重新变得僵硬寒冷的姬娜。他看着姬娜，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发问：“现在，去哪里？” 　　　　“布拉特尔的酒店。”她回答，重新看向他的时候仍然能有着礼貌的微笑：“你不是已经订好了房间？” 　　　　他看着她的笑靥，逞强得要命的笑靥，不接受任何反驳的笑靥。那时候席拉胸腔中兴起一股很痛的感觉，无比心疼眼前这个人，很想现在就走去坐到姬娜旁边，告诉她，在自己面前永远不需要这样勉强地支撑自我。但是他们之间隔着驾驶舱的挡板。 　　　　“以及，派人，现在去把艾文接到酒店去。”姬娜继续说，此刻的笑意已经少了一些。她当然不会读出席拉此刻心中所想的任何一个字：“他没有拒绝我的余地。奥萝拉也没有。” 　　　　“是。”于是，席拉回答，转回身体不再看着姬娜。他操作通讯器瞬间安排好了工作，并启动了陆浮。 　　　　******　　　　他们到达布拉特尔时已是夜晚。 　　　　期间，姬娜给艾文发了无数的讯息，打了无数的电话。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而席拉派去的陆浮司机，也被隔绝在王室灵卫队大门之外。奥萝拉队长称正在队内正为新人展开特训，此刻灵卫队并不对外人开放。且奥萝拉的通讯器也处于拒接状态。 　　　　他们的陆浮停留在酒店门口。席拉并没有立即去为姬娜打开陆浮门。他仍然停留在驾驶舱的座位，似乎想问她是否有改变心意，折回王城的可能，但他又不忍开口。 　　　　席拉静坐了片刻，知道姬娜是不会就这样死心的。于是他再一次尝试，拨通了灵卫队管家凯的电话。 　　　　而凯很快接了通话，声音如往常一般的绅士、准确，又极有效率地给出回答：因为是在对新人特训，所以新人和奥萝拉在训练期间都处于无法联络的状态。但训练将在二十分钟内结束。可届时再联络。 　　　　“那我们，就去房间里等。”姬娜听完席拉的转述后，给出了完全不出乎他预料的回答。 　　　　但，客观来看，席拉并不认为姬娜能在二十分钟后就得到令人振奋的回音。不过他还是打算带她进入这整个布拉特尔最为昂贵的酒店。毕竟，姬娜中午在工程区中就几乎没怎么吃下东西，她现在至少应该在这里吃一顿晚餐。 　　　　******　　　　那个酒店最高层的房间不仅华丽奢靡，且位置视野极佳，有着通体明亮的落地窗，即便没有亲临大会现场，也可以在这里清晰地看到绽放至高处的烟火。而这无比昂贵的房间其实早前已被他人预订，席拉花了四倍的价格才重新买下这一晚。 　　　　侍者将昂贵又精致的晚餐摆放在姬娜面前。她看了一眼，最后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需要吃些东西。”席拉说，站在她旁边。 　　　　“你吃吧。”姬娜说，从那个餐桌位置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去宽阔房间的沙发上，那里能看到布拉特尔轻柔的夜空，焰火大会很快就要开始。“你今天驾驶了很久，必然累了。”她继续轻声说，依靠在沙发上，品着杯中的酒，端详那已准备好被色彩点燃的夜幕。 　　　　席拉当然不会比姬娜先行用餐。他跟着走来沙发旁边，并看了眼通讯器——灵卫队特训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他想和姬娜说这件事，却发现来时一路上都紧握着通讯器不松手的她，此刻却对于和艾文的联络已经兴致索然。她的通讯器被遗弃在餐桌上。 　　　　很快，他又收到了凯的简讯。这位管家的尽职尽责一如既往：“特训已结束。如需联络艾文请于此刻。” 　　　　席拉看着简讯，又看着仍然依靠在沙发中的姬娜。她坐在那里仰望遥远的夜幕，乌黑的卷发披垂在纤细的手臂两侧，就像一幅绝妙而哀婉的艺术画作。她的通讯器直至此刻也没有传来收到简讯电话之类的鸣声。 　　　　“让司机不要再等了，”姬娜说，看着正在预热的夜幕，再次品一口酒，知道如果没有席拉命令，那名属下恐怕要在王室灵卫队的大门口空等一个晚上，她的声音简直出奇的冷静：“让他回去罢。” 　　　　“可是，艾文还没答复 。” 　　　　“这已经是他的答复了 。”她轻声说。 　　　　就在姬娜回答席拉的同时，焰火大会开始了。　　　　群星黯然失色。光影交错，五彩斑斓的火花变换着不同的轮廓，在夜幕中瞬间绽放，侵占了整个穹顶。那番场景，即便是见惯世面的姬娜也要承认实在无比华丽壮阔。无尽的花火在天空中紧密而飞快地转变轮廓，其绝美稍纵即逝，令人屏息。 　　　　最高的顶层，隔着巨大的落地窗，他们听不到外面人群兴奋的呼喊声。但想必那边地面的场景也一定热闹非凡，是完全的鼎盛华年。想必所有的情侣都在两相依偎，海誓山盟，唯恐余生不能执手偕老。 　　　　花火在夜空中妖娆地转换形态，忽明忽灭。映在姬娜脸上的光线也时暗时明。她仍然依靠在沙发里看着绚烂的天空。她自从在那里落座，还没有改变过姿势。 　　　　“姬娜，”席拉轻声唤她，已经不忍再见她如此：“你吃些东西。我们回去罢。” 　　　　“回去？”她一声反问，这才抽出精力转而抬头看着席拉，好像才知道他也在这里，好像和他隔着很远的距离：“为什么？我昨天熬了一个晚上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不是为了在这里坐一下就回去的。” 　　　　她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并将空杯递给他——那并不让席拉帮她拿着的意思，而是让他去再倒一杯。 　　　　“你不能再这样。”席拉接过酒杯，没有去帮她倒酒。他无法接受她忽然的脆弱：“站起来，去吃东西。然后我们回王城。”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却一脸完全没听懂的样子：“怎么？我现在看上去……就这么像个笑话？快去倒酒。” 　　　　“你醉了。”席拉摇头，他素来平淡的眼眸第一次浮现出和痛苦相关的感情：“你不能再喝。” 　　　　“……你管我？ ”姬娜轻飘飘地说。她那语调十分微妙，似乎在陈述一个发生过的事实，又似乎在反问对方究竟怎么敢做这种事：“你知道，我从小时起，就特别讨厌爱管教我的仆人。直到，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方法让他们永远闭嘴，让他们能永远站在我这边。那就是……”她望着席拉，微微的笑意简直美绝：“同流合污。 ” 　　　　席拉叹一口气，认为她已经醉了，所以没有回答。 　　　　“我也讨厌别人不理我，看轻我……”姬娜说着，站起身向席拉走来，那明眸善睐和无比优雅的步伐似乎都在强调自己根本没醉：“当然，现在这种方法，我还没有和别人试过……”她轻声呢喃着，还在说着那个“同流合污”的话题：“所以还不知道……会不会管用……” 　　　　她说着，已经站在席拉面前，忽然再进一步靠近，踮起脚尖，吻在他唇间。 　　　　“……！！！” 　　　　那一瞬间，席拉就像触电，或者被人击打了头部。即便姬娜已经离开他，他还是完全怔住了，周身僵硬无比。 　　　　“……？”而姬娜仍然是困惑的。她离开他的唇，抬起头来，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端详着席拉的眼眸。　　　　他分明一向是平静而坚持自我的人，有原则和使命感，所以她不明白现在这个紧绷的眼神是什么。而且其实，刚才的吻无非只是一个无聊又低级的调笑，她以为自己只会换来席拉的推开，和接下来义正言辞的说教。　　　　而她料空了。 　　　　姬娜缓慢抬起双手，捧着席拉的脸，仍然在这无比贴近的距离，仰头端详他清秀的五官，和略微狭长的双眸。他就像是新月一样的好看。她注意到他此刻紧握得已经在颤抖的双拳。 　　　　“你……”姬娜仰头看着她，以一种十分不确定的声调问道，换做其他人她当然可以自信满满的做出判决，但对方毕竟是那个三年以来行事作风滴水不漏的席拉：“……喜欢我？ ” 　　　　他一个字也答不出口。 　　　　实话也好，谎话也罢，那时候，他一个字都讲不出，只能移开了目光。 　　　　可是，三年来的痛苦累积得太多，这一天终于爆发，从体内溢出。恐怕……再也藏不住了。 　　　　“……唔。”姬娜从这个中断了对视的举措中明白了什么，由而发出了一种含糊而惊讶的声音。　　　　她确实一点也没想到。在过往的三年漫长的时间中，这件事，她丝毫没有察觉，甚至从未将对方看做会想占有自己的男性看待。 　　　　而现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姬娜沉默了片刻，空无一物的面庞逐渐重新染上笑容：“那，今晚，不就好办多了？” 　　　　“稍微等我一下，”她说，此前消散的活力忽然如同回光返照般重现在她周身，她暂且离开席拉：“我去把那件礼服换上。” 　　　　“何必？”他听到自己僵硬地开口，惊诧自己竟然没有继续劝说她吃下晚餐并返回王城：“你是为他选的。 ” 　　　　“嗯？”姬娜打开那个装着那件红色礼服的箱子，对席拉挑眉一笑，因为感觉到是在吃醋了，所以更想要逗他：“但是，分明是你挑的。你总不是以艾文的审美角度选出来的吧？”她说，直视着席拉的眼睛，神态间逐渐变得暧昧：“分明是你自己喜欢才选给我的。席拉大人。 ” 　　　　他听到心跳在胸腔中发出不争气的混乱的回音。理智告诉他，如果要停止姬娜接下来疯狂的一切，必须就要在此刻，现在，说一不二地表示出拒绝，把她强行带回王城去。 　　　　可是，恐怕，他永远无法拒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