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关,会芳里。
咨议局大会,已经过去了三五天光景。
剑拔弩张的氛围,也随之烟消云散,平头百姓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有那些倒清会党,躲在暗处里,惶惶而不可终日。
娼馆的生意,正在逐渐恢复元气。
赵灵春穿着一身青花旗袍,站在大堂里,努力适应着新的角色,尽管远远比不上许如清那般八面玲珑,但毕竟下海多年,有样学样,暂时也能应付。
然而,恐惧却一直如影随形。
逃亡计划,早已在心中酝酿多时。
跑,肯定是要跑,问题是去哪里,自己一个女流之辈,身无一技之长,虽然在风尘里摸爬滚打好些年,但也仅限于“会芳里”这一亩三分地。
见识短浅,则前路渺茫。
因此,赵灵春总是时常走神,怔怔发呆。
大堂里的老少爷们儿,怀里搂着姑娘,嘬着小酒,话里话外,总是咨议局里的那点事儿,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肚里的那点消息。
“嗐!魏天青没了兵权,张龙二虎吧唧,这会呀,革命党是完犊子喽!”
“那是,要不怎么说,这赵总督是个能人呢!”
“拉倒吧!能啥呀能?要不是张老疙瘩带兵回来,他呀,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也不怪那帮会党在咱们这闹不起来,那十八星旗,啥意思呀?照他们那么说,合着我成洋人了。”
“嗐!现在改了,变成十九星了。”
“你那是老黄历了,现在又改说法了,换成五色旗了。”
“哎,哥几個还不知道吧?听说,皇上准备回关呢!”
“听说了,我看够呛,辽南都打起来了,宫里那娘俩,就算回来,也坐不住。”
有人关心国家大事,但也有人只顾消闲取乐。
“喂!咋回事儿?爷们儿都搁这坐半天了,咋没人过来吱个声呀?”
大茶壶福龙听见叫嚷,不敢怠慢,连忙高声应道:“哎,来喽!”
福龙一路小跑,来到客人面前,一边麻利地擦着桌面,一边陪笑道:“两位爷,真是不好意思,老弟眼神不济,刚才光顾那头忙活,也没瞅见你俩。有所怠慢,你骂老弟两句,解解恨,只要你二位痛快就成,可有一点,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儿,坏了兴致,那老弟可就担待不起了。”
这时节,愿意来“会芳里”捧场的,自然都是熟客。
两个公子哥也懒得矫情挑礼,接过递上来的热茶,呷了一口,便问:“福龙,不是我多嘴,这‘会芳里’的生意,没有红姐,你们可真玩儿不转。她到底咋样了?”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红姐咋说也是周老爷子的干女儿,这不帮着通融通融?”
福龙苦笑说:“还是你二位看得透彻,这事儿我也求过,也去打听过,可总是不见回音,我能咋整,也就只能在这干瞪眼了。幸好,我家掌柜的平时人缘不错,这一出了事儿,也有几个好心的,凑了点钱,给鬼子那边打点两回,但愿掌柜的能挺过这一劫吧!”
“你们可赶紧的吧!就那叫灵春儿的丫头,根本接不了红姐的班!”
“那是,那是!”
福龙陪笑着给两人看了盘子,上了酒菜,这才点头哈腰地退下,转头去赵灵春那边。
“灵春儿,我说你老发什么呆呀?做生意的,都是勤行,你老干杵不动地方,光我一个人盯着,那哪行啊?最后,韩爷怪罪下来,还不是咱俩挨骂?”
赵灵春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说:“好,我、我知道了。”
福龙仍然不满:“说八百回了,老说你知道了,可你倒是改呀!”
赵灵春委屈巴巴,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却根本控制不住满脑子胡思乱想。
恰在此时,忽地觉得纤腰一暖,低下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却见她脚步凌乱,身形一歪,整个人微微踉跄,横着向右倾斜,竟是撞进了他的怀里。
“福龙,我大姑不在,你倒是在这横上了,怎么跟我老妹儿说话呐?”
却见来人,眉目轻淡,唇锋如刀,不是江小道,又是何人?
话音刚落,举座惊呼。
楼上楼下,姑娘们的嬉笑声戛然而止,手中的酒壶停在半空,老少爷们儿停杯侧目,目瞪口呆,弹曲儿的琴师“啪”的一声,勾断了一根胡弦。
全场鸦雀无声,时空仿佛凝固。
当然,最震惊的,莫过于赵灵春。
这是她头一次离江小道这么近,近到不敢呼吸,甚至不敢眨眼,以免睫毛会刮蹭到他的下颌。
她面色苍白,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恐惧。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众人愣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大茶壶福龙从震惊中回过味来,眨眨眼,高声喜道:“哎呀!少爷,你回来啦!”
“咋?我不能回来?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敢回来?”
江小道拧过身子,又在赵灵春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赵灵春脑子里乱成浆糊,也不知道江小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不由得“啊”的一声轻叫,往前窜出两步,却又被他拉住臂膊,再次拽回身边。
福龙那边连忙应声:“少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这正担心你呢!”
“用不着,爷们儿我天生命硬,逮谁克谁,把你的担心,留给别人去吧!”
几番对话,大堂里的客人,也都跟着反应了过来。
有道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专有那些心里明镜的人,话里藏锋,净把那莽夫之勇捧到高处,极尽奉承之能事。
方才那两个公子哥就见缝插针,起身抱拳,喝道:“江少爷浑身虎胆,来日必是一方人物呀!”
“江少爷威震奉天,今日便是侠义,哪用得着等到来日!”
有人起哄,就有人架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