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已近年关,各家各户已着手准备年货。因秦家除了秦淮姐弟再无他人,且秦峰还在学校上课,所以秦淮并未提前准备什么。 她每天按部就班去店里卖卖烟酒,午后和隔壁老王打打扑克,歇业了便早早回家睡觉。蒋毅和陶西平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要不是小哑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的生活近同真正只卖卖烟酒的小商贩。 可即便蒋毅不在也时常惦记着她,常托人给她送东西,且送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小粒咖啡鸡枞菌,普洱沱茶和冰糖,这天竟还托人送来一条老腊肉。 小哑巴欢欢喜喜捧着腊肉送她回家,特地把肉放在桌上才撤出去,就撤到她家对面,如今蒋毅的家。她路过客厅时看了看那条躺在桌上的腊肉,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她一直明白蒋毅颇有城府,却不大愿意剖析这件事。他这次专门留下哑巴看着她,不知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防她。 哑巴机灵,也死心塌地,自从蒋毅救了他从来不生二心。秦淮有时想从他身上套出蒋毅的动静, 但是徒劳,他什么也不表露,只一门心思跟着她,乍一看像个没脑筋的傻子,可紧要时又灵活得要命。 前天半夜下雨,大风从没来得及关的窗户蹿进屋,刮得物件噼啪响。她起床关门之际忽闻一阵敲门声,因陶西平作奸犯科在先,她不免警惕害怕,后又细想,以陶西平的风格断不会礼貌敲门,于是蹑手蹑脚走过去,这才听出那敲门声是很有规律的两声长三声短。 她紧着开门,瞧见的果然是哑巴。哑巴指了指楼外,又捂了捂耳朵。 “没事,我忘了关窗,是风把窗户吹得太响。” 哑巴闻言点头,又指了指对面,示意她有事出声,之后便回了屋。 他这般关怀却又保持距离,倒是和蒋毅很像。正因为如此她才始终无从下手,人若个性鲜明反倒容易探底,好比陶西平。 她和陶西平相识源于一场斗殴,警察逮人时他流窜至店里,鼻青脸肿的躲去酒柜后面,为了防止秦淮出卖,躲之前还特地拍了酒柜威胁:“你要敢说老子杀了你!” 秦淮自然不会当真,但也没机会出卖,因为事发突然又混乱,警察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藏在这儿。 十分钟过去,秦淮没忍住:“你出来吧,人早走了。” 他这才走出来,颧骨微肿,嘴角挂青,被刀划成两截的袖管仅剩拇指大的布料相连,露出血迹斑斑的花臂。 他看秦淮正埋头理货,头发微乱扎在脑后,遂指了指烟柜:“这多少钱?” “十八。” 又指向旁边:“这个呢?” “十五。” 再挪了位置:“这个呢?” 便瞧她秀眉一挑,终于抬起头来,露出洁净的皮肤杏圆的眼,眼尾还有一颗淡褐色痣,像她的神态般清冷又不屑。 陶西平笑了,牵动面部受伤的肌肉,有些疼。 他随手敲敲柜台:“给我来一包。” 秦淮递给他烟又给他找零,他却不收,头也不回往外走:“我改天再来。” 却还没等他再来,二人又在别处碰了面。 起因是路口茶馆老板问秦淮买烟,因他招呼客人不便脱身,又和秦淮熟识,便托秦淮把烟送去。她送去烟时那老板正在桌上打麻将,对面坐的便是陶西平。 陶西平穿着衬衣靠着凉椅,手边一杯热茶,旁边的烟灰缸塞了不少烟蒂。他手里还夹着一支烟,另一只胳膊圈着媚态横生的女人。 不知怎的,他看见秦淮时颇不自在,撤了横在女人肩上的手,还特地顺了顺窝了边的衣领。 “你怎么来了?” 秦淮朝躺在桌上的中华努努下巴:“送烟。” 他两眼盛着期待:“玩牌么?” “不了,店里没人,我得回去。” 他点点头,那之后再无心思打牌,整个下午一直输。再后来牌也不打了,连饭都没顾上吃,直接去了店里找秦淮。 秦淮以为他买烟,他说不是,她想了想又翻出钱:“这是上回找你的零钱。” 他并不伸手接,两条胳膊枕在柜上:“我专门来找你的。” 当时的她对陶西平略有耳闻,知其家中有妻儿,于外却贪财好色不安分。 “你要是不买烟就走吧,别挡着我做生意。” 她一点面子不给,却由此激发陶西平的兴趣。那时候起便时不时去找她,但她总给他钉子碰,他起先并不恼,还觉得挺有趣,时间一长就熬不住了,熬到最近甚至想出派人将她掳走的办法。前两次不成功,都是她运气好给糊弄过去,再后来陶西平动真格,蒋毅却出现了。 陶西平虽性格乖张但初期待她不错,她如果答应和他在一起,早就套取线索把他的组织一锅端。但她没有,一直以来都时不时把获取的边角料透露给警方,算是小型游击战,并未挖出什么大案。 警方也时常被动,抓壮丁似的逮住一个便靠其招供上线获取线索,但效果不佳,那些暗地里的大头都十分狡猾,反侦查意识超强,甚至建立完善的敌对系统。 尤其陶西平更不是省油的灯,做事通常滴水不漏,总有些案底和他沾边,却因缺乏证据又沾不上边,尽管最近他已经因为秦淮透露给警方的信息连遭重创。 警方把进展归功于秦淮,但秦淮心里清楚,这都是托蒋毅的福。遗憾的是陶西平被打击了,她却找不着突破口挽救蒋毅。 二人沟通无果,秦淮也没胆豁出去利用色相扭转他。他和陶西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对待陶西平她藏都要藏严实点儿,反观蒋毅那副不容侵犯的模样,她甚至担心主动扑上去会把他吓着,略作试想,倒不至于吓着,但他多半会淡定的把她推开,推开之后多半还会替她披上衣服…… 她把那条腊肉拿去厨房,接着烧水煮了碗面,吃完面后也不急着收拾,搁了筷子打开电视,看了会儿电视后她又想起来喂鱼,于是去窗边的柜子里拿鱼食,却在关柜门时不小心碰倒墙角的盆栽。 那是盆仿真小叶榕,盘错的根翠绿的叶,因着疏于打理,叶面落了少许灰。经刚才的碰撞,它闷头栽在地上,连着根底的仿真土,被打翻的托底骨碌碌滚走,掉出个小有分量的物件。 她顿了顿,拿起那块物件,摘掉覆其身的布料,让其金光闪闪露出原貌。 那是一块由公安部颁发的奖章,一等功证书和绶带已不在,只剩这块光秃秃的勋章,芒状的底托上有面红色盾牌,盾牌里刻印国旗状的五星,五星下是金色的□□。 这件物什的原持有人是秦汖,秦淮的父亲,八年前因公牺牲,埋葬在没有立碑的林里。他于这个世界无足轻重,曾经的战功在人类为此奋战的长河中不过一片涟漪,对她而言却是一座泰山,可泰山般的人物死后连座墓碑都不能立,逢年过节她连个祭奠的地方都没有,他就像每个出公差的日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那块奖章上来回摩挲,半晌才又重新包好放回去。那之后也不看电视了,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再出来时便给老郭发了短信:明天一起吃面,有烟抽。 隔天下午三点,老郭应约抵达翡翠路的小面馆。他穿着翻领风衣,皮鞋沾着灰土,胡茬爬上鬓角,面色十分疲惫,行动间带着烟味儿。 “最近很累?” “你要给的是什么烟?上回打草惊蛇断了线索,被上头狠批,限定两月之内必须归案。”他边说边掏出烟盒抖出一支,“最近很忙,再有料先放一放,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秦淮不动声色:“这烟和上回打草惊蛇的事有关。” 老郭抬眉,眼睛都亮了:“怎么回事?” “还记得芙蓉王吗,这回他也参加,和上回的人一起干。” 老郭手指敲打桌面:“果然有料。”又道,“你上回还帮他说话,看走眼了吧,这帮没人性的货没一个好东西。” 秦淮不作声。 “他人在哪儿?” “不知道,好一阵不见了,你们找吧,找着他就能归案了。” “你们不是走的挺近,他去哪儿没和你说?” 她吃着面,头也不抬:“我如果有心瞒你就不会和你说这些。” 老郭面上一讪:“我立马回去安排。” 他打算走。秦淮又问:“你打算怎么抓他?”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这段时间也辛苦了,等结了案我就跟上头汇报,多给你争取点儿奖赏。” 他说完就走了。 秦淮独自坐在长条木凳上慢条斯理吃完了面,末了还喝了几口汤,撑到胃里膨胀才站起来。她走前还打了份包,准备给守店的哑巴捎回去。 可等她回去时,哑巴却不在店里,问了隔壁小张也说不知道。她原以为他出去办什么要紧事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怎料直到天黑都不见其踪影。 事实上不止天黑,接连好几天哑巴都一直不曾露面,就连晚上也不回那幢房里住,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就在秦淮为此莫名其妙时,命运紧接着又为她安排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