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血狼羔开口再讲他们的故事:他伙同闷棍子王二麻脸、抱罐子肉头吴来,逃出无为州,三人惶惶如丧家之犬。怕被人识破行踪,举报到官府,他们所以不敢行大道,只穿田野走幽径,一路向南逃跑。捱至天亮时,血狼羔右膊箭伤毒发,逐渐昏迷。原来是那捕头龚立信见血狼羔蛮如野牯,料难敌手,所以才把淬毒之箭照应于他,目的只为消灭。起初毒伤发作,血狼羔还能胡言乱语,说:“我赛太岁,天神下凡,谁能灭我?爷有神机妙算,精研《歪财大法》。不管哪一个、谁,只要死心踏地跟着老子,保证东山再起,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儿花天酒地、嗯、鲜衣怒马、纸醉金迷、我骂龚立迷、我迷、迷”。说着说着,血狼羔一个巨大的身躯逐渐往下瘫软,王二麻脸、肉头吴来再也架持不住,只好把他放到地上。 血狼羔口泛白沫,倒在地上,大牛一般的长身子不断抽搐,似乎就要呜呼哀哉。王、吴二人眼瞧着他垂死挣扎,却束手无策,都悲哀绝望,一如垂髫少年将丧考妣。吴来毕竟是惯在城里厮混生活的市侩,世故阅历多于王二,他先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便对王二说道: “老大情势危急,若不尽快寻人救治,必死无疑。三年多来,我们能享受到的醉生梦死的奢靡生活,全拜他所赐。他是我们的靠山,是我们的主心骨。无他,我们二人将流浪江湖,无所适从,便是无主之犬,任人欺凌。” 王二着急道:“是啊、是啊,那你还说啥?快找人救救他呗。这咋办啊,荒田野地里的,找谁去啊?”王二一边跺着脚说,一边环顾四周,沮丧欲泣。 吴来道:“要救老大,我们必须走大路官道。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到贵人相助。” 王二道:“走呗,还磨蹭个啥,我们快带老大上路。” 吴来骂道:“呸,你个乌鸦嘴,说什么‘上路’之霉话。” 吴、王二人拿定主意,无暇再顾官兵追捕之忧,遂抬着血狼羔上了通衢大道。直捱至日挂东南的时候,王二、吴来抬着血狼羔走的筋疲力尽,还未遇到一个行人,一个村庄。晃悠到一棵大树下时,吴、王二人再难行半步,只好把血狼羔松手丢在地上,坐地休息。眼看着血狼羔气若游丝,已是亡死无生之像。他们两个就头脑里一片空白,都觉眼前茫然,求助无门。吴来忽然想起美妻娇子,惨死亡命,不由悲伤泉涌心头,抱头痛哭。王二两眼发呆,望着大路,无思无想。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似乎说的就是血狼羔一伙 。 你看,就在王二、吴来悲观绝望的时候,那大道之上,自北方来了一顶软轿,二人抬着。那两个轿夫抬着小轿健步如飞往南来,不早不晚经过大树傍时,风掀轿帘,露出轿里女子的美貌娇容。那女子妙目一眨,瞧见王二,心内一抖,如遭电击一般,急忙扯帘掩实。那轿夫早见王二等三人生相骇人,心惧是不善之辈,更是加快脚步前行,怕遭不测之祸。这轿子与人,吴来抱头痛哭没有瞧见,王二欲叫,却浑身酸软无力,嘴张了几张没有发出声来,眼睁睁看着人远去,徒自在心里把自个骂了几十遍。 轿子过后的一顿饭功夫,打南面来了一位白须郎中。他背着药箱,眼瞧大树缓步而至。王二见老郎中如见救星,便似注射兴奋剂一般,忽然有了精神,变坐为跪,对老郎中大呼:“老神仙,救我们一救,我们老大快要死了。” 老郎中好象专一为他们而来,看着长躺在地上的血狼羔,虽然惊其丑陋貌恶,但丝毫不以畏惧,又见王二求告,欣然颔首,道:“正要救他,什么情况,说来好医。” 王二焦急,张口就道:“我们老大被毒箭射伤了右胳膊,现在毒发危急,你快点救救他吧。” 吴来见有郎中到来,止住哭泣。他耳听王二说话不加掩饰,就怕郎中识破他们是被官府追捕的逃犯,先怨恨地瞪了王二一眼,然后把凶眼瞧定郎中,意思是说:“人就在眼前,无论什么情况,你都得非医不可。若作它想,我们可不是善茬,否则,哼哼,你懂的” 老郎中一生行医,阅人无数,什么茬儿的人都经过,对吴来那副外强中干的恶嘴脸,根本不以为然。他自顾放下药箱,蹲身先用二指探了探血狼羔的鼻息,后把他的伤胳膊检视一番,随即斩钉截铁地说:“你两个过来,把他手脚按牢。老夫要立马为他刮骨疗毒,刻不容缓。” 二人乖乖上前,死死按住血狼羔。就见郎中先把三颗褐色药丸塞进血狼羔口中,左手轻轻搦喉,右手托头猛地一抬,那药丸就进入血狼羔肚中。之后老郎中取出锋利小刀,就那伤处按压切割,很快去除碗口大一块黑肉。白脓黑血丑不可闻,且刀到骨处刺喇有声。血狼羔痛醒过来,挣扎欲动,无奈乏力难敌王、吴两个死力把定,只能嘴里呜呜咬牙,把头撞地。约有半柱香的工夫,郎中手术完毕,再施药包扎。一切停当之后,老郎中对王、吴两个说: “你们老大,真是奇人异质。就他所中箭毒,历时不短,换做一般人早就身亡。他能捱至现在,重拾生机,实属老夫生平不见,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王二就说:“你是说,我们老大铁定不会死了。” 郎中颔首,王二惊喜,便对血狼羔叫嚷:“老大、老大,老神仙说你死不了了。哈哈,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呢!|” 吴来闻言,也转悲为喜,便笑骂王二:“混蛋,怎么说的话?咱们老大是天降的福星,处处有神仙帮护,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前途无量。” 这时候,血狼羔已经清醒过来,他是惊喜交加:惊的是官府对他们一伙是如何的深恶痛绝,用心毒辣,非尽诛而不能快意;喜的是自己再次大难不死,还有机会霸混江湖,作威作福。他知道是眼前的郎中,拽他出了鬼门关,但是一向霸凌于人惯了,认为弱肉强食是天之使然,所以从来不存感恩之心。于是面对救命恩人,血狼羔说出如此话来:“老郎中,你救我一命,可惜没有银两谢你。你看,这如何是好?” 那郎中笑道:“救死扶伤,医者本分,治病使药也并非非得索金索银不可。说及银两,我这里倒有百十两银子赠予你们。” 郎中一番话,顿时使薛、王、吴三个如坠云里雾里,愕然不明所以然。血狼羔失声笑道:“老郎中,你这话真让人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莫非您真是老神仙下凡,来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施药授银的。” 郎中闻言,忽敛笑容,正色说道:“神鬼之事都是人间虚谈,做人本分才是真实。俗话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天上不会掉馅饼。实不相瞒,老夫到此救你是受人请托,赠予银两,也是拜他之赐。临来时,他有言让我转告三位‘壮士们年纪尚青,来日方长。展望前途,应该广种善田,多行正道,才能有光明前途,大好善果。’现在,老夫人也救了,话也传到,留下这些钱两、酒食、药品予尔等,老夫就此告辞。最后寄语你们——漫漫人生路,江湖险恶,人在做,天在看,望你们好之为之。” 言毕,老郎中背起药箱,毅然决然飘然原路而去,留下薛、王、吴三个懵圈人。吴来挠头说:“咋回事?莫非真的神仙显灵,搭救我们?”血狼羔冷然说道:“不可能。我们有何德何能,受神仙青睐。依我们惯有的作为,只能招来魔鬼和我们同舞,绝不是无私的帮助。” 王二忽然一拍脑袋,兴奋地大叫:“是她,一定是她。真是仙女妹妹救助我们的啊!”血狼羔一时不明所以,就斥王二说:“说什么疯话,老郎中刚走,哪里又来仙女妹妹?”王二兴奋难抑,高兴地说道:“我的爷呀,你有所不知。你昏迷时,先前有一座轿子经过这里,恰巧风掀轿帘,露出一个仙女样的娇美女子。我就见她瞥我一眼,便急掩轿帘匆匆离去。稍后不久,便来了有仙风道骨样貌般的老郎中,救你于九死一生之际。那老郎中一定是受她所遣。” 吴来质疑他说:“仙女妹妹如果真是救危扶弱的女菩萨,为何厌于我们一见?若是凡人一个,与我们非亲非故,何以如此慷慨相助,不露姓名,神神秘秘的,莫非其中设计圈套?” 王二骂道:“套你个头,真是漫荒地里跑个驴——不知好人逮(歹)。我初见仙女美容,咋觉似曾相识。先在忆起,和你我大有相关。” 吴来被王二说的一愣,一脸的?,还没来得及思索,就又见听王二美色飞舞地说道:“三年之前,我和老大初进无为州城,撞见你向一位美貌小姐碰瓷。见那小姐被你恶缠,千般惊恐,万般可怜,我于心不忍,大声喝破你们的阴谋诡计。你们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要因此飞掉,恼羞成怒,和我缠斗在一起,那美女却乘乱脱身。我想她是报我那时相救之恩来也。”吴来闻言,忆起确有此事,噢了一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有不测的祸。” 血狼羔听得王二一番说话,不由感慨长叹说道:“似我等如此不良之人,却因当年的无心一善举,得今日之活命,此乃何其幸也?当真苍天有眼,不负善行么?”他想起往日的种种作为,一时生愧疚之心,遂有善念。但是善念闪过,诸般羞辱烦恼忽涌心头:“年幼时,自己也是一个乖乖宝。为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之后,使自己变的丑陋不堪?我自惭形秽,处处小心翼翼待人接物,为什么多落得嘲弄与讥笑?昔日的玩伴为什么共伙孤立作弄于我,愤然还于他们颜色,为什么所有人都指责是我的错,亲身的父母何以陪人笑脸而苛究于我?”血狼羔思潮翻涌,想到这处,恨恨不已地自语道:“我丑自仇,碍你们何事?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拿老爷寻开心、胡撒气。若尽忍让了他们,恐怕一生都受烦恼,哪得快意恩仇的乐子生活?那些宣扬善道善果的,也无非是一些愚弄软弱老实人的噱头罢了,更有一些施恩图报的假道学、伪君子,以此沽名钓誉。眼下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咽糠菜。见多的都是凶恶人恣睢享乐,平和人多苦多难。人生横竖不过百年,从良行善又有什么益处,还是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哼哼……”血狼羔言至此处,恶念又盛,善念遂灭。 血狼羔思前想后罢了,闻到郎中留下的酒食味道,这才感觉饥肠辘辘,于是吩咐王二取来吃喝。酒食下肚,三人恢复力气,血狼羔故态复萌,对王、吴二人说道:“今日被人报恩救命,原来是有因果,从此两清。幸好她馈赠银两,省的我们再做一桩买卖,去捞摸盘缠,不然谁知又该哪个命犯太岁?既然有了盘缠,我们就少惹是非,直赴京都,徐图发展,再创辉煌。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王、吴一向唯血狼羔马首是瞻,被他颐指气使惯了,从来不曾有什么主见。即使现在同为沦落人,王、吴两个也奉血狼羔犹若君主,眼下听问他们“意下如何”,二人竟齐声回答:“一切行动听指挥,还是老习惯,您叫往东绝不往西,您叫打狗绝不撵鸡。”血狼羔叫一声“好”,站起身来,目视前方,坚定地道一句“走”,三人便大步流星地直奔京都。这一去,不当紧,京都又平空生出许多事来。详细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