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斯梅从厨房端出托盘。“今天的早餐是,牛奶煎蛋,你会喜欢吗?” “谢谢,我很喜欢。”诺希颤动着长睫,礼貌地道谢。她已经习惯,每天有一屋子卡伦们围着,盯着她吃东西。 她进食速度慢,吃相斯文,很像千金小姐。 但常常喜欢像小孩一样东玩西搞,时不时摸摸餐盘花纹,或拿饭团捏个艺术品之类的,总之就是不肯好好吃饭。 导致她进食时间很长。而卡伦们竟然也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吃,陪着她玩。 “你没什么要问我们的吗?”爱丽丝与众人商议后,决定摊牌。 反正大家都不是普通人类,他们吸血鬼身份并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没想隐瞒到底,但也没主动开口。 最初是怕她有隔阂,才想着等关系熟悉些了再说。但爱德华陷太深,他们不能到最后一刻才摊牌,否则会被当成欺骗。 重要的是,在预言发生前,得先让她知道,她不是异类。 诺希入住时间超过一周,他们从没有当她面碰过三餐。除了开始的礼貌一问,她似乎无比习以为常,再也没有提及的兴致。 “比如?”诺希把玩着叉子,在脑中想象出画笔的模样。 “比如我们为什么不与你一起吃饭。”爱德华接着道。 “没什么好问的。你们喜欢吃便吃,不喜欢便不吃。可以看我吃,也可以自己吃,无所谓啦。”诺希叉了一块蛋白,漫不经心地放入口中。 诺希是真无所谓。 如果他们对她有恶意,若是能把她弄死,她反而会感恩戴德,若是不能把她弄死,那就是她一定会,把所有对她有恶意的人,反过来弄死。 如果他们对她没有恶意,那她更没必要追根究底了。修仙辟谷也好,组团节食也罢,横竖是他们自己的事。 想来不管怎样,她都能淡然处之。 爱德华呆呆地看她。他喜欢看她噙着淡笑,空洞的眸中仿佛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恍若世界与她无关的样子。显得特别迷人。 “真的没有一点要问吗?”贾斯帕有些匪夷所思。他们已经忐忑地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却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诺希勉为其难地,作出疑惑样。“有吧。不吃饭会对你们身体有影响吗?” “不会。”吃了那些木屑味的饭,才会有影响吧。爱德华心中补充道。 “那便是啦。”诺希又叉了一口蛋白,慢慢地抿着。好好一个煎蛋,被她搞得四分五裂。“我曾长期以花为食,造成营养摄入不足,最后因为一场意外,引发视神经病变。希望你们注意后果,别像我一样就行。” 爱丽丝褐金色的眼里,闪过同情。“放心吧,我们不会的。” 诺希说这话的时候,思绪是混沌的,爱德华无法看出她心中在想什么。他阅读过她那么多记忆心绪,从没有读到过这种记忆,可见她隐藏至深。“以花为食?” “为什么?”卡莱尔好奇地问,神色若有所思。“花没有人类所需要的能量与矿物质,光靠吃花,人很难健康地活着。” “谁知道呢,或许我跟你们一样,有异食癖吧。”诺希笑吟吟地说道。 “因为饥饿,对吗?”爱德华不是傻子,她幼年的成长环境太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饥荒。 “不全是。”诺希目光微动,栗色的碎发,滑至额间。她慢吞吞地拿起杯子,晃了晃玻璃中的白色液体,移至唇边。 刹那间,爱德华眼前,极速略过了许多画面: 7岁的女孩,在与弟弟躲猫猫时,第一次目睹了母亲赤..身..果..体,被猥..琐男人压..在身.下的画面。 母亲面如死灰,青.肿一片的嘴角,全是白色的浑..浊..液..体,刺鼻的腥.味与恶臭,争先恐后地钻入女孩的鼻腔。 躲在壁橱里的女孩,捂住泛酸的胃,死死咬牙,任凭耻辱与愤怒冲破胸腔。 她看到男人得意地拉.上.裤..裆,露出魇足的笑,临走前,针扎的目光,死死地对着壁橱里的她,仿佛一早就知道她在哪里。 你是下一个。 男人露出布满烟渍的牙齿,无声摆弄着口型,冲她嘿嘿一笑。 …… 幼小的女孩,站在风雨里,身躯显得单薄而易碎。她目光悲伤地注视着,她造成的第一具尸体,感到铺天盖地的茫然与恐惧。 她知道,至此后,她已一脚陷入,无法自拔的地狱。 不许哭。不能哭。不能流露出任何脆弱。 她逼迫自己,绽开笑容。 脑中高速运转。她必须想到办法来掩盖。 …… 她穿着漂亮的衣裙,坐在天桥阶梯上,柔顺的金发披洒在肩膀,恍若流泻一地的阳光。 她露出不知世事的笑容,酒窝浅浅,散发着迷人与可爱。 她端着瓶,喝下一口牛奶,白色的奶沫圈在嘴角,被伸出的浅粉色小舌.舔.干净,贝齿闪动着莹白的光。 不过10岁左右的年纪,竟已初现出女人的风.情模样。 她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暗中的男人盯着她好久,正“咕咚————”地流口水。在心底盘算着,如何带她回家。 随即,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小跑至街道处的妇人身边,像是找到家的小羊,开心得连落下的牛奶瓶,也忘记了拿。 男人急不可耐地顺走了,她喝过的牛奶瓶。想象着,女孩嘴角出现自己体..液的模样。 女孩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抬头露出天真模样,对妇人道歉,说自己把她认成了妈妈,因为她们真的好像。得到了妇人慈爱的宽容。 女孩告别了妇人,跌跌撞撞地奔跑至无人的拐角,扔掉假发,对着墙壁俯身作呕。 然后,隔了三天,她看到男人在自..慰中,中毒身亡的报道。 至此,乳白色的液体,彻底成为她的噩梦。 …… 女孩高烧呕吐,吃不进东西,被骂成浪费和矫情。 昏迷中,她感到有人强硬地撬开她的嘴,灌下腥甜的乳白色液体。「给我喝,不喝你就等死吧。」 「住手,妈妈,别这么对姐姐!」她听到,她护着的小男孩在尖叫。 她拼劲最后的力气,用力地推开,那只粗鲁的手。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胃壁在火辣辣地灼烧。她想,她可能真的快死了。 「姐姐,不要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男孩跪在她身边,晃着她,哭喊道。 「以后没有人能欺负你了。」女孩虚弱地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小男孩因营养不良,而变得毛躁的头发。 她要不在了,面前这只长相精致的弱小羔羊,该如何从成人的虎口宰杀里逃脱?她只要一想到,类似的事件会出现无数次,就觉得陷入冰冻深渊般,浑身发冷。 「姐姐,不要丢下我……别抛弃我……」小男孩泣不成声地摇着她。 「我不会抛弃你的,我答应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女孩半靠在日式榻榻米上,吃力地撑起半截身子,目光移到窗外灼灼盛开的樱花,动了动苍白的唇。「帮我摘两朵花,好吗?」 小男孩听话地摘了很多花。 再然后,她吃下了第一片花。 …… 诺希晃动着杯中的牛奶,移至唇边。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轻启唇,准备一灌而下。 横空出现一只手,将她手中的被子不由分说地夺走。 “爱德华,你做什么?”罗莎莉不明白,爱德华为何突然脸色变得如此难看。 “我想,果汁更适合她。”爱德华起身离开,不出一秒又迅速出现在餐厅,帮诺希换上了果汁。 诺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噙着微笑的弧度,没有任何改变。“谢谢。” “为什么你不说出来?”爱德华脸色阴骘地问。“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为什么不说出来?” 为什么?因为她习惯了隐藏喜好,这样就不暴露出任何弱点。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就像她无法掩饰自己的喜好作画,所以命运会故意,利用这唯一的喜好,来折磨她。她可以接受残疾,可以接受癌症,唯独不能接受失明,却偏偏是失明。 就像她无法掩饰自己对俊彦的保护,所以命运故意,带走了俊彦,来折磨她。 她越是在意的东西,失去得会越快。越是不在意的东西,越是会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比如,活着。 “我们是你的家人,不是吗?”她听到爱德华放软了声调。 诺希想起母亲对她厌恶的脸,骂她是怪物时的,那张美目扭曲的脸。 诺希想起了父亲的脸,在盛夏的夜,在轰然作响的雷声里,被闪电的青光映照得青筋毕露的脸,就垂在左摇右晃的半空中,凸起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瞪视着她。 诺希更是想起俊彦的脸,她站在东京铁塔下,亲眼看着,那如同摔烂的西瓜般,血水一地,面目模糊的脸。 这才是她真正的,家人们的脸。 慢慢地,诺希对他露出灿烂的、不知世事的微笑,柔声应和。“没错,我们是家人。” 虚假像是舞台里,声情并茂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