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爱德华醒来时,看到的是诺希苍白异常的脸。她长长的睫毛低低垂落,在鼻翼侧投下剪影,遮不住剪瞳中的秋水。 “你没事吧?” “这话该我问你吧?”诺希抬眸,笑着反问,脸色有些难看。“你到底是怎么染上血瘾的?”还染得如此严重。 “我……”他能说什么? 她的味道太香了,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他,令他身不由己?还是,他迷失在她的情绪记忆里,被神秘力量撺掇着,渴望与她缔结更深的联系? 他只是自作自受而已。 “不说也罢。以后记得,好奇心不要太强,别随便去碰路边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和物。”诺希叹了口气,半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说。 栗色的长发倾洒,在柔软的丝绒间,仿佛盛开出的花。令爱德华有些心驰神往,也不知道,她的长发在他身下,是否也会盛开出这般模样。 噢,不,你疯了。她在生病,你竟然像个变态一样觉得她柔弱的模样是如此迷人,还让你差点起了反应。爱德华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你怎么了?看起来是如此虚弱。”爱德华努力收敛住神思,发现她面色的异常后,迅速起身,“嗖————”地一下,到达她的身边。 “我没事。”她避开他探来的手,泛白的唇线略弯。 爱德华用臂弯捞起她,将她横抱在胸前。“我带你去找卡莱尔。” “他来过了,就在你醒来前。”诺希调出脑中的记忆。 爱德华看到,记忆画面里,卡莱尔敲门而入: 「我查不出你的身体有何明显异样,你觉得还好吗?」 「嗯,我很好。」诺希懒洋洋地陷入沙发里,语调轻柔慵懒得,仿佛羽毛拨弄着手心。 「是你让爱德华睡着的?」卡莱尔看了眼床上的人影。 「我只是觉得,他休息一下会比较好。」诺希没有否认。「那种力量的折腾,会让与之对抗的人,陷入疲惫。」 「你是怎么把失控的力量收回去的?它们看起来很难控制……我看到你好几次失败的尝试,最后一次成功后,爱德华平静下来,你的脸色却反而越来越差。」 卡莱尔好奇道,眸中隐藏着不着痕迹地担忧。 「我死不了的,你们放心吧。」诺希笑得眉眼弯弯。「你们以血为食?」 「你怎么知道?」 「猜的。每当我血液力量不受控时,你们总会表现得比我还焦虑,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并且会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痛苦。以贾斯帕的反应最为激烈。 每当我磕着绊着,可能会流血时,你们的反应总是比我还大,你们总是比我自己,还担心着我受伤。 你们走路没有声音,移动速度极快,我无法通过步伐音阶定位你们距离,更无法用音高步长推测出你们的实际年纪。你们的说话用词,总带有古老的贵族腔。 啊,还有爱德华,显然他喝过我的血,还不止一次。否则血瘾不会如此强烈。」 「你太敏感了,这样对你不好。」卡莱尔无奈地叹气,并未否认。 失明后都能观察出,常人睁眼都难以洞察的东西,无法想象,失明前的她,有多么聪慧。怪不得小小年纪,能策划出那么多杀局,还安然无恙。 诺希在他眼里,就是个早熟聪慧的孩子,过于敏锐的思绪,带来的难以快乐。印证了中国一句古话,「慧极必伤」。 「我以为你们该担心的是爱德华。他好奇心太强,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都敢碰。」 「事实上,他是个聪明谨慎的孩子,总能靠着见微知著的洞察力,帮助我们避过可能的危险与麻烦。他只是,对你才这样。」卡莱尔摇头,自来熟地坐在诺希身旁。 「所以他好奇到喝了我的血。他根本不明白自己会面对什么。」诺希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会发作得一次比一次痛苦,间隔发作的时间会越缩越短,需求的血量会越来越大,直到彻底无法脱离血液操控。 我的血救不了他,每一次的看似缓解,必定加重下一次的加倍毒发。」 「我们何尝不知?只是事已既此。他血瘾发作时,除了你的血,别无缓解之途。而我们做了太多徒劳的尝试。」 ————卡莱尔望着昏睡的爱德华,眸中有不知名的愁绪闪过。「你并不清楚,你血液蛊惑人心的力量,有多么令人为之蠢蠢欲动 」 「那就别再给他喝了,这于事无补。」诺希叹息道,笑容里有了疲倦。 「————我会尽我所能治好他,只要他不再离我过近,不再屈从诱惑。而作为交换,我想请您,帮我找寻破除我血液力量的办法。」 卡莱尔英俊的脸庞,多了丝怅然。「破除之后呢?」 「让一切恢复正轨。」 可没了血液力量的维持,你可能会死…… ————卡莱尔咽下喉口的话语。 * 像是察觉到什么,爱德华的目光里,充满了然与悲伤。他轻抚上她苍白的脸。 “告诉我,你没有把这种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 回答他的,是诺希满不在乎的微笑。“它们无法杀死我。” “可却会将你折磨得半死不活。” “已形成伤害的力量,若不付出代价,是很难如数收回的。除非用什么来换,否则谁也无法让一头饿疯了的野兽,停止对猎物的攻击。” 诺希并没有心情,与爱德华的固执磨合太久,干脆直接地给出答案。 她答应过卡莱尔会救他,所以,这只是履行约定的代价。 “所以代价是什么?将伤害转移到你自己身上吗?”他的声音中,笃定里隐藏了,深不可觉的愤怒。 “不用你多管。”诺希动了动身体,想从他铁臂般禁锢的怀中下来。 爱德华顺从地将她放回沙发,却略使力,撑住她的两侧,俯身对着她。 “我没法不管。你知道的,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你的一切。” “你喜欢我?”诺希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疑惑,没有意外,声线中如她惯有的微笑,没有情绪起伏。 爱德华没想到,以东方人的含蓄,她竟会直接挑明。也罢,他的爱意并没有什么丢人之处,他有什么承认不得的。 “我以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我对你,远比喜欢更深。我无法迫使自己不去爱你。” 诺希嗤笑了一声,眸中波光盈盈。“我以为,看过我记忆的你,应该知道一切。” “如果你想说什么,你忘不了你原有的恋人,那么我知道。可就算明知如此,我也无法停下这种感觉。无法因为你可能永远不会爱我,而放弃自己对你的爱意。” 爱德华迷人的声线中,有些沙哑,充满了矛盾的痛苦。 也许他曾放弃过,也许他试图用尽一切方式,说服自己远离过,远离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远离这种越靠近越渴望的蛊惑。在爱丽丝对诺希的收养预言里,他曾那么做过。 他完全能懂,预言中另一个自己的感受。他为避免诺希未知的力量会给家人带来负面影响,为了让家人彻底安心,也为了……避免自己被不可能如愿的感情所伤害。 在预言里,他抑制住好奇,抑制住接近的渴望,逼自己彻底远离。他不打扰,他不接近,所以她便与他不相识。 可结果呢? 因为逼迫自己远离,因为害怕靠近吸引,所以疏于关注。最后发现爱丽丝迟来的预感时,一切已太晚。收养给她带来不幸,福克斯在她眼中,已沦为地狱。她宁愿置身在遍布危险与苦痛的沃尔图里,置身于吸血鬼皇族的阴谋里。 那个预言中的自己,是那么不可置信,他无法相信,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压抑住感情,拼命说服自己退缩放弃的后果,竟然是个可笑的悲剧,带来的竟是她的毁灭。 预言中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所仗着孤身意气,闯了沃尔图里。最终被她不惜以,对上掌控严刑峻法的凯厄斯为代价,以“两不相欠,生生不见”为由,重归他的自由。 预言中的他,一手将她的未来推入毁灭。而诺希竟然还在最后关头,对着陌生人的他,施以最后的援手。这样的结局,让他如何接受? 既然爱德华已经清楚这个预言,知道违逆内心的结局,只会变得更加惨烈。他为何不可顺从本心,拼劲全力,重新再来一次。 伤痛也好,失意也罢,左不会比预言中的那个结局,更为令人绝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