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你说什么?”爱德华撑着乏力的身体,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真羡慕你。”诺希拖着柔柔的嗓音,低低重复了一遍。 “————虽然身处黑暗,没有心跳,没有体温,同是被时间的洪流诅咒了灵魂,可你们的内里竟然还神奇地留有余温,竟然还有能力去爱上旁人。” 而她,不过活了十几年,却觉得自己疲惫得快要死掉了。 爱德华觉得有些好笑,身为人类,竟然在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吸血鬼面前,表现出活腻的倦怠感。 “你想告诉我,你不会有如何去爱的感受了,对吗?可你才多大,你才活了多久啊,为何要把一切说得如此绝对?” “你不会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漫长的一个世纪里,我也曾无数次产生这种,内心悲凉到被滞留在时光洪流里,永远生不出爱的挫败感。 我以为这种孤寂的感觉,会伴随我没有尽头的一生。可我还是遇上了你,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会把我内心的荒芜填满。我相信,这是我们命定的相遇。” “这不是命定,而是血液的诅咒之力,蛊惑下的错觉。爱德华,你一定是过早种下了血瘾,导致……” 诺希头轻摇着,像是考虑着如何叫醒面前那个,顾自停留在虚幻童话的傻子。 “那就让我永远沉迷于这种蛊惑,即使它是虚幻的新月!求求你,别再试图叫醒我,好吗? 你要怎么理解都可以,只是拜托你,别再扯那么多有的没的,来掩盖你有多么不爱我,好让我知道你根本不想爱我!” 爱德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竟然陪她磨了那么久,还差点被她洗去全部的爱意。 可他的爱,只是他的权利,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受她逼迫。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明白,这么残忍直白的真相! 诺希的脸色愈发变白,她淡粉色的唇在颤抖。 爱德华看到,她的思绪处于一片混沌里,像是一颗莽撞的、找不到位置的棋。 他瞬间后悔了。 他知道自己喜怒不定的情绪有多么吓人,稍不留神,就会吓到柔弱易碎的人类。 而诺希自病后醒来,不论是记忆影像里还是现实中,都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长相与体质而言,绝对是他所见过的人类女孩中,最弱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凶了。我不该这么对你,你别生我气。”察觉到失策的爱德华,放软了嗓音,低声下气地道歉。 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俊俏眉眼里,写满了不安。 “我没生气。”诺希再一次叹息。“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爱德华摸着她光滑的侧脸,撩开她额际的碎发,轻声说道。“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诺希平静地说着。“作为血瘾者,过度靠近成瘾源,并不是明智的举动。这会让你丧失理智,你会被蛊惑,从而迷失自己真正的内心。” 爱德华咬牙忍耐脱口而出的悲伤,目光微颤。“让我丧失理智的,从不是血瘾。而是自爱上你开始,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自己。” “那么,要不要试试与我在一起?”诺希继续说着,笑容里没有喜怒,眸光却异常透亮。 爱德华呼吸一滞,胸口只觉得晦涩的情绪上涌。“不,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要你的感动。” “同情?感动?用读心术观察我这么久的你,竟然还以为我会有这种东西?”诺希挑眉,神情中有一丝困惑,连带嘴角的弧度也夹杂一丝讽刺。 同情、感动,多是她惯性伪装后,从他人那消耗而来的东西。她若是还留有这玩意,她早就活不过7岁,兴许会成为,肮脏阴沟里的一具童尸。 察觉到自己的用词,让她陷入了不好的回忆。爱德华有些抱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心中却忍不住那抹跃起的欣喜。不是出自同情,不是出于感动。真的太好了。 “我羡慕你。所以我也想像你一样,找些什么来爱,好让我无意义的生命变得有那么些意义。既是如此,为何那个人,不能是你?” 诺希轻笑着回答,眉目间恣意的光华流转,看得爱德华目不转睛。 她回答得非常洒脱,坦荡得有些不像东方姑娘应有的含蓄婉约。 爱德华本以为,自己要用尽数十年时光,去等待她对往昔的忘怀,等待幸村的影子被时光冲刷褪去,等待她看到他的等待。 他已经做好了百年备胎的准备,也为她留足了心理退让的余地,他已甘愿被她吊着,任她处于进退可守的安全距离。 可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如此干脆。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 对啊。永生的时光太过漫长,长到随时会把一个人的记忆吞没,唯有找到所爱,无意义的时光,在彼此陪伴支撑里,才会具有意义。 既然终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为什么不能是他? 在他以为,自己从强迫清洗中护住的感情,将会在时光的尽头里,绝望得看不到边。一切突然峰回路转。 爱德华猛地抱住她,紧贴着她的脸颊。他的激动、他的喜悦,夹杂着他的爱意,透过冰冷的触感,一同袭来。 诺希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小动物顺毛一样,逗着他。 *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听完过程的艾美特,夸张地挑眉。 “嗯。”爱德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骤现的笑容里,尽显17岁少年青涩的腼腆。 贾斯帕迟疑道。“我不理解,你血瘾发作前,她还让你离她远点,一直表现出不冷不热的样子。怎么你醒来后,关系跳这么快?” “我和她……”爱德华不知如何解释。 在他努力催眠自己,忽略心中可能的不安时,他已不愿注入太多理性。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我很高兴看到我的哥哥,不再是孤独一人。”爱丽丝衷心地祝愿。 爱德华再次露出愉悦的笑,微弯上挑的眼角,仿佛灼灼盛开的桃花。 “别忘了她与卡莱尔的约定。她需要依靠我们,帮她寻找永生咒的破除之法。她的不死状态,是由血液里的神秘能力维系的,一旦破除,恐怕会立刻陷入死亡。这就是她要的。” 罗莎莉冷笑了一声,她就是受不了,这群白痴的傻劲。连自己被利用,都不知道。 “————她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必有所图。或出于寂寞无聊,或出于对卡伦家族的变相讨好。” “这不可能。”爱德华睁大眼,直觉否定,用力地摇头。“诺希不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罗莎莉素来面冷心热,心地善良极其护短,却常常说话带刺。可这一回,他竟然对她一惯的态度,生出了烦躁。 “她是。需要我提醒你么,在仇恨与恶意中浸染长大的人,会有多少善类?”罗莎莉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变得悲伤起来。“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在你与破解永生诅咒之间,你觉得她会选哪个?” “罗莎莉,够了,别这样对他说话。”爱丽丝轻跃至爱德华面前,皱眉望着罗莎莉。 “————诺希愿以折寿为代价,来剔除爱德华的血瘾,她对爱德华并不是无动于衷的。爱德华早已是她的血液傀儡,她还能在他身上图什么? 至于讨好卡莱尔,那更好笑了,明明她只要利用爱德华的生命威胁,我们就不得不一切照她说的做。” “愿以折寿为代价?这是你的预见吗?”听到关键词的爱德华,一把拉住爱丽丝,急切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爱丽丝知道自己说漏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也未想过隐瞒到底,因为总有暴露那天。 她曾预见过,诺希与卡莱尔的谈话,那是爱德华醒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