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那次荒唐的初遇开始,常穿白色轻薄睡衣出门的少女总会找他。……不如说每天都会找他。 说是找也不确切——她总是在自己结束巡逻工作走回家时,突兀的出现在各种阴森的小巷。 ……出现的地点倒是很符合敌人的身份。 “今天很早嘛?你以前都在二十分钟之后出现的。”她坐在巷边高墙上,语气欢快轻松。 两条小腿悠闲的摇摆,她弯腰把胳膊拄在膝盖上,饶有兴趣的盯着黑色中长发的职业英雄。 (啧。这家伙……是有追踪型的个性吗?)相泽消太烦躁的想,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这种反应是怎么回事嘛?每次都是这样,人家的心好痛的。”她委委屈屈的说,双脚一点墙面,借力轻松跳下墙,落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或者说,是冲着他脑袋来的。 相泽消太迅速的挪移了一大步,脸上的嫌弃和烦躁已经显而易见了。 然而他重伤未愈,也没办法一下子发力太多,退的那步只能做到躲开她而已。 源清黑发扬起落下,在空中又调整了方向,最后几乎紧贴着他落地。 “……我真喜欢你这副病弱的样子。”在仰头看向男人时,她用莫辩的轻柔语气说。 相泽消太刹那间就明白了她隐藏的意思,顿时觉得如鲠在喉,把自己恶心的不行。 本来一想到自己和欧尔麦特那家伙的女人做过什么,他就烦躁的要命,现在这女人——还把他当替身? “我的伤很快就会好。”他冷冷的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最好离我远点。” “为什么这么讨厌人家啊?叔叔?”她不解的问,真心实意的疑惑着,“为了你,人家都没有杀人呢。” 相泽消太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人。对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说什么都不管用,纯粹是浪费时间而已。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归类成了精神方面有问题的源清还锲而不舍的追问着:“叔叔~别不理人家啦,人家真的很喜欢叔叔的。” 虚假到极点的话语。 她是不是喜欢自己他看不出来,但这人心理问题很大他倒是发现了。好歹身为老师这么多年,还是在雄英英雄科执教,相泽消太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神奇学生,对她这种的也不算陌生。 典型的缺爱。 但与他那些学生不同的是,她属于因缺爱而变态。以另类的行为举止吸引他人的注意并非孤例,但她……在数次尝试后,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吸引别人了,或者说,她根本就忘记了初衷——她单纯的喜欢杀人而已。 这人如果是他的学生,早就被开除了。 “明明是职业英雄,为什么不抓人家呢?”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换了话题,“人家可是敌人哦?” “没有通缉。”充血的眼睛平静的转过,他面无表情的说,“而且你现在没有触犯法律。” ——虽然明知她是敌人、也明知她曾经杀过很多人,但在没有证据、无法确认凶手是她的情况下,职业英雄是无法逮捕他的。 英雄远不像人们想的一样自由行侠仗义。事实上,正因为身为英雄,各种限制反而多得要命。 她叹了一口气,感受到他的不满,同情的说:“你们职业英雄真惨。人家当初没考上雄英真是太好啦~” 惨吗?虽然的确很麻烦,但他从未后悔过成为职业英雄。源清的说法让相泽消太十分恼火:她凭什么拿自己和英雄相提并论?!别说她没考上雄英了,按她的性格就算考上也不可能成为职业英雄的。 可他又实在不想和神经病交流,就生着闷气表情冷漠的径直前行。 黑色中长的发落在肩上,微卷的发丝顺滑光亮,额前的刘海垂在双眼之间,其下是与之完全不符的憔悴男人面孔,眼瞳充血无神,神情无精打采。 可偏生俊秀。 (要是把头发好好的整理一下,应该是很帅气的成熟男性呢。)源清大脑发散的想。 “哎?叔叔的发质很好哎。人家以前居然没发现。”少女的话题再次跳跃,兴高采烈的去够他的头发。 手被迅速的束缚住。重伤的男人这次的动作格外迅速,脖颈上挂着的带状拘捕武器瞬间击中她,在手腕上缠绕几圈。 孩童般纤细的手腕被可怜兮兮的束缚住,愈显瘦弱无力,看不出丝毫其主人的真正实力,极具迷惑性。 束缚住她的男人在这方面也不遑多让,明明是堪称萎靡不振的气场,却意外的擅长近战——说起来,Eraser head擅长的好像就是单对单的闪电战吧? “就这么讨厌我啊?”同样是黑发的少女嘟着嘴说,“连碰都不愿意让我碰一下?那之前还——” 话未说完,就被更加迅速动作的打断了。 拘捕武器直接向她脸上发出! 她瞬时后仰躲避,雪白的合金制武器几乎紧贴着身体擦过,又瞬间收回。然而她的手还被束缚着,一番动作下来,手腕剧痛。 她站起身刚想抱怨,就看见男人异常凶狠恐怖的神情,充血的眼睛怀着强烈的厌恶、欲杀之而后快。 “……你不是吧?”源清难以置信的问,这次是真的震惊了,“至于吗?我不就是跟着你吗?除了第一天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啊?……而且那也不是我逼你的哎?” “没有抓捕你已经很好了。离我远点。” “我没有认真也已经很好了啊?!你知道我如果认真你会死吗!”她气的连“人家”都不说了。 “那你就认真吧。”他冷淡的说,“给我个痛快。” “……那我们再来一次吧?”她突然再次跳跃了话题,兴致勃勃的问,刚刚的怒气瞬间消失。 (果然不能和神经病多说话啊。)相泽消太脑中再次闪过哲理。 * 尽管对那个废弃公园很感兴趣,但心里总有莫名的抗拒感。 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感觉既陌生,又让她恐慌。她一向行动力极强,只要对什么事感兴趣就一定会做,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休。 源清坐在自家公寓的卧室里,眼神空洞的望着异色墙纸。 她并不想待在家里,可也无处可去。 在这间房子里停留的每时每刻,她都会难以遏制的想到那个金发高挑的病弱男人。 想到他们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 那当然是甜蜜的。有如最甜美的蜜浆,从心脏处迸发、流淌到每一丝血液中。回忆中好像四肢百骸都能切实的感受到金黄色的馈赠,被从上到下、由内至外的温柔浸润。 可当从幻境迷蒙的恍惚甜蜜中挣扎着醒来时,眼中倒映着冷暖两色交错线条的天花板,瞳孔中渐渐沉下的却是空荡茫然、连自己都察觉不到是失落痛苦。 刚刚还温柔流过身体的金黄色猛然抽离,它似乎已经与血液、与身体融为一体,瞬间离开的感觉就像全身的血液也一同倾泻而出。 (……好、好疼啊。)从钝痛的心脏涌出的,自然而然的转变成冰凉苦涩的痛感,是让人抽搐痉挛难以忍受的折磨。 (怎么会这样啊……我可是,我可是,)她捂着心口剧烈的喘息,异瞳含着几乎憎恶的情感。 对她自己。 “——我可是,发誓不会再找他了啊!” 在反应过来前已经冲进了洗手间,她将淋浴打开,任由冰凉刺骨的水击打身体,白色的轻薄布料刹那化为近透明的色泽紧贴皮肤。 良久,面对着被水滴飞溅而上的模糊镜面,她看着镜中唯狼狈可形容的少女身影,方才被愤怒和痛苦情绪充斥的大脑才蓦地清醒。 说不清的疲惫。她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微微仰着头,湿发粘在背部一片漆黑暗影,感受刺骨冰寒落于脸上的受虐般快.感,异眸暗潮汹涌。 (能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 功率开到最大的机器自喷头中喷射出几乎让人疼痛的水珠。 “别人会这么轻易的放弃吗。”她喃喃自语。 (怎么都要先问问对方吧。) “又不是什么职业英雄……就算害怕我也好啊。” 话语隐没在水流击打地面的寂静喧嚣。 (正常人的话,不是害怕就是怀疑吧。) “为什么会这样干脆的放弃啊……?真的有喜欢过我吗?” 熟悉的影像浮现在眼前,金发男人阴影中的暗蓝眼眸静静地注视她,宽大衣衫下消瘦到极点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时又瞬间化为泡影,消散无踪。 如水面中的倒影。 不过幻象。 本该令人瑟瑟发抖的酷寒下,她的身体居然反常的发热。 脑中莫名的混沌,她扶着脑袋摸索着关掉淋浴,撑着墙走出洗手间。 映入眼帘的异色墙纸传来莫名的压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近乎慌忙逃窜的,她匆忙的冲出公寓,打开门又狠狠摔上。 * “这……真的是废弃公园吗?”她喃喃自语。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夜晚了。暮色黑沉,月光柔和,两者浑然一体、汇成撩人夜色。 朗月清晖静谧的洒在眼前一尘不染的纯色沙滩上,近在咫尺的海水深蓝如夜幕,映着月华的粼粼波光闪耀如星河,潮汐涨落间星河随波涌动,仿若不该存于人间的画中景。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沙滩与海的交界处,把自己摔在金黄的沙滩上,又勉强撑起身子,抱着腿愣愣的看向前方。 月光下绮丽深蓝漫过金黄沙滩,熟悉的色泽让她再次感到强烈的憎恶。 仍是对自己。 身后突兀传来奔跑的声音。伴随着应该是少年的大喊声:“喂——你还好吗?坐在这里很危险的——!” (为什么就算这样还会有人打扰我啊……干脆杀掉他好了。) * 抱膝坐在海边,浑身湿透的瘦小少女披散着及腰的黑色湿发,散发着让人担忧的沉沉气息。 在听到他的呼唤后,少女沉默的回头,那张脸上熟悉的异瞳让绿谷出久几乎心脏骤停。 异瞳中爆发惊人的冰凉杀意。 (为什么……这里会有敌人?!不不不,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专门为我们来的,大概只是单纯散步过来……而且她的状态完全不像是准备杀人啊!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都要对上了啊!可恶!欧尔麦特今天的时间已经到了,只能是我……) 他脑中顿时飘过一串串的分析,然而还没有结束,就发现少女的眼睛猛然错开自己,杀意骤然消失,怔怔的望向自己身后。 异色瞳中迅速积蓄水光。渡着渗入瞳孔金银亮环的蓝红明眸、同身后的深海一同映着柔月银光,动人心弦。 绿谷出久下意识望向自己身后。 欧尔麦特站在不远处。 极端消瘦的金发男人神情十分复杂。 他仍穿着极宽大的衣服,大概因为夜晚海风太湿凉,脖颈上松松的围着白色的围巾,还套了件蓝色的薄外套,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海风吹动他额前两抹金黄的刘海,金发飞扬掠过眉眼,眼窝中暗蓝色时隐时现。 (现在应该没有人知道欧尔麦特的身份吧?这女人为什么这么关注欧尔麦特……而且不管是她还是欧尔麦特的眼神,都怎么看都不像敌人间的对视啊!) 绿谷出久突然回忆起敌联盟入侵那天欧尔麦特怪异的表现。 他盯着那女人看了很久。 眼神与其说是对敌人,不如说是……不敢置信? 在他思考时,少女撑地费力的站了起来,然后向欧尔麦特的方向跑去。 他刚想阻止,就看见欧尔麦特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没关系。”他这样说道。 眼睛还看着那边的少女, 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 欧尔麦特没想到自己还会再看见她。 源清。 曾经的恋人、如今的敌人。 在决绝的与对方断绝关系后,他未尝不难过。可对他来说,重要的事有太多——即使真的难过痛苦着,也必须把它压下。 在少女回头时,他的脑中好像瞬间闪过诸多话语,又似乎只单纯的降下一道霹雳,在空白中心绪翻涌。 黑发少女浑身都是湿透的,海水漫过双腿、透明的深蓝浸透纯白短裙。她坐在沙滩海水中,熟悉的脸先是露出了完全陌生的露骨杀意——又在看见自己后,刹那转变为哀戚。 再然后,她眼中积蓄泪水,又在落下前蓦地起身,踉踉跄跄的奔向他。 怀中传来冲撞感,孱弱的身体连十四岁少女的重量都无法承受,金发男人被扑倒在夜晚映着银光的海边沙滩。 身体传来火烧般的疼痛,他吐出一大口血,尽数落到两人身上。 “俊典……”少女迟迟未落的泪珠忽而落下。 晶莹滴落到他身上沾着血液的衣料,稀释成昳丽的浅红,又轻浅的融入其中。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源清双颊病态的嫣红、以及明显不太清醒的游离神情。 “俊典、俊典、俊典,”她几乎失声,泪水一连串的滴落,和她高烧的身体一样滚烫,“你是真的吗?” “……”八木俊典的视线沉默的落在她脸上,想起身却怎么也动不了——即使单论身体也是如此。 身后海的方向再次拂过湿凉的风。 两人的发丝同时被吹动。 湿润的黑发扫过他胸前,再次稀释了浓稠的血液。 空气中隐隐能闻到极浓郁的腥气。 刘海儿掩住眉目间纷乱情绪。 他张了张口,沙哑的声音轻轻说。 “是。” “……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