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关于湘王有不臣之心一事,萧央其实心中也有数,甚至于沈灵犀和兰亭也不好装得太过吃惊。 这几年湘王的势力太大,封王后就一举平定了湘州南蛮之乱。要说这算是刘昱的功劳,倒不如说,算是他攒下的资本,倘若一定要往坏处揣测人心,当年南蛮王忽然谋反一事就值得商榷……这两年,国公府的公子楚寻风身处险地,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用数不清的财富,收买湘州一切可用之人,让刘昱处处掣肘罢了。可据说,楚寻风在湘州的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 刘昱而今又勾结了江湖中人,秦风就是江湖中人,他们当年与朝廷有灭门之仇,而今说是为刘昱所用,其实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的计谋,他们要用当年文宗刘旌宇挑拨武林盟内乱的法子,来乱了刘旌宇苦心经营,留下的自以为万代稳固的江山朝堂! 可叹当局者迷,亦或,在刘昱心中,他自有与虎谋皮的信心? 关于当年武林盟之乱,萧央心里是明白的,自己的大哥与大嫂可谓“功不可没”,不然,二人如今也不至于归隐江湖,骨肉之间,十余年不肯来往消息。 只是当初也不曾想到武林盟有如此隐忍之人,竟然能和湘王勾结在一起,在月华城里肆意杀戮,先是拿了“桃花”做文章,往当今皇上的身上泼脏水,然后再嫁祸给自己,步步为营,也可谓一箭双雕。 下一步,湘王或许就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谋反了吧,只是这时机会在什么时候呢?虽与之合作互利,然江湖中人秦风是不大明了的,他们似乎是隔了什么人在与湘王联系。 这次审问最最意外得到的消息却是:新泰廿一年间,弑君谜案的真相。原来当年下药谋害皇上嫁祸皇后的人,根本不是昭妃,而是乐妃,四皇子的生母。据说当年是江湖中的一个奇女子混入了宫内一手做成了下药、嫁祸栽赃之事…… 可是,说到这奇女子到底是谁,后来又藏身何处的时候,秦风却满脸迷茫,似乎所知不详了…… 兰亭郁闷提笔,记录一切,然后再扔给秦风画押。 没有办法的事情,沈灵犀已经被秦风的嘶吼勾起的回忆折磨到即将崩溃,莫说写字,就是坐在此处都觉得煎熬,宛若正受了酷刑的竟是她自己,萧央的右臂又不能动弹,一代神医平白在此做了苦力…… 秦风画了押的密奏,是兵部尚书沈恩顾带进宫的。 刘旭看了口供,紧握起拳头,后来他召见了刘暝,然后是升平大将军萧诚。琼华殿觐见的人,一时间你来我往,多,但是并不热闹。 紧接着乐妃被幽禁于未央宫,宫门深锁,苍蝇也飞不出一只。 升平将军府开始悄无声息地调动一些兵马,月华城中暗潮涌动,敏感的人已经嗅到了一触即发的硝烟,而明面上的一切却显得更加平静。 萧央休息了两日之后,更加谨慎地开始搜索“烽山”的舵口。秦风供出了许多,虽然尚不知身负与含藏心经功夫相似的,那杀人的刺客,此时正藏在何处,但是掀开了一角的幕布下,似乎已经遮掩不了太多的秘密。 漫天斜阳如诉,他的剑上已经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身后还有狼狈的灵犀与更加狼狈的兰亭。自从萧央中了毒,兰亭便不肯呆在家里,做那洗手做羹汤的贴心人,他更愿意跟着两人,虽然功夫平平,却尽自己最大的能耐,来护着灵犀。 眼前的尸身,流出汩汩的鲜血,十分的刺目。该来的,总要来,捂是捂不住的。 只是不知千里外的湘州,四爷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淡然。 冷然将含藏天剑归鞘,萧央蓦然觉得沉重,不是因为剑,而是心头多了几分血腥的凝重。 杀戮似乎可以让人成长,却更让人觉得疲倦,听着树梢的风声,他的心上,莫名是一张娇俏的容颜,与梨花丛中模模糊糊的脸庞重叠起来,灼热了冰冷的心肠。 想要去看看她——梦晚,或者说是,顾念。 萧央上马,往浮云山庄的方向疾驰。 灵犀咬着牙骑马跟上,任由疾驰的马,颠簸着疲惫的身子。 因为过于担心萧央的安危,她自然不会听见,身后兰亭悄然的叹息,与跟随而来的马蹄声响。 …… 此时天气渐渐炎热,浮云山庄里却是绿柳浓荫,扑面而来的一线清凉,让萧央的眼底褪去了更多的倦怠。 他下了马,安静地走向深深浅浅的花丛,似乎再往前一步,便能看见一树梨花如雪,花丛中,衣香鬓影,被风轻拂的衣袂,飘摇如谪仙降世。 只是此刻盛夏时节,所念的景,所念的人都已仿佛昨梦一场,没有梨花纷飞如雪,更没有佳人如玉,而眼前的一幕,似乎惊吓了萧央,让他睁大了眼睛。 顾念自然未曾想到萧央会在此时到山庄里来,她正高高挽起了袖子,只穿了一只鞋子,踮起脚尖,与树梢上的一只鸡,对峙。 这只鸡是萧吉圈养的,今日却不知哪里来得闲情雅致,飞出了篱笆墙,逛到了厨房的灶台前,踩翻了顾念洗干净后,晾着的青菜叶…… 既然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顾念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教训这只随意捣乱的家伙,可是她赶了许久,这只鸡都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顾念。 顾念总觉得鸡的眼里有几分不屑,真是难以忍受的感受。她一路追了过来,却怎么也追不上。而那只鸡似乎更像是在戏弄着顾念,它也不肯跑远,更不肯束手就擒,不远不近,它看着顾念气急败坏地撸起了袖子,被斜逸的枝桠挂散了头发,再跑丢了一只鞋子,跑出一身的汗,发梢上还粘着一根鸡毛…… 然后再任由顾念这样一幅模样,站在树下低吼:“你给我下来!下来!” “咕咕。” 不用谁来翻译,那只鸡的略略歪着的脑袋以及半眯着的眼睛,喉头发出的并不明晰的声音,却清楚诠释着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偏不! “偏不?!”顾念火大,“你今日不下来,我等会儿就让顾况抓了你,拔了你尾巴上的毛!” 树梢上的鸡莫名就扫了自己的尾巴一眼,再看向顾念的眼神就有些愤愤然:“咯咯!”(也许是你敢?) “哈!你当我不敢?我等下不但要拔光你的毛,还要把你和鲜菌菇一起炖一锅汤来喝。”顾念的眉毛挑得更高,配合着挥了挥手臂。 被惊吓了的萧央呆呆地怔住,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出声,以免打扰到眼前“二位”热火朝天的“争执”。 同时怔住的,还有紧跟而来的沈灵犀。 沈灵犀圆睁了一双杏眼,半晌才怯怯开口:“云梦晚?” 顾念转身,惊呼了一声,慌乱放下卷起的衣袖,低头想理一理头发,又看到自己只穿了袜子的一只脚,赶忙将脚缩在裙子下面。再后来,她看见了裙摆上沾着的尘土,瞬间懊恼到了绝望的地步:这都是什么鬼样子!该死的萧央,怎么挑了这么“好”的时间过来?! 萧央看着她的慌乱,笑意悄然爬上嘴角眉梢。 顾念抬起头,想要横他一眼,长一长自己的士气,却又看见了身畔一个年轻的公子贴近了面庞,细细打量着自己。 沈灵犀看着顾念,她心中的滋味有些难以描述。只是再看着顾念狼狈的模样,脸上却漾起了与心中滋味孑然相反的笑意,此情此景,灵犀原本没有心情去笑,可她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怎么看都觉得顾念鬓角的鸡毛太煞风景,和记忆里精致美好的倩影相差甚远,于是伸手想要把鸡毛拈下。 似乎觉得压迫太过,顾念往后撤了撤身子,想要逃开,却又不甘心被人无礼注视,再看沈灵犀伸出手来,更觉愤愤然,于是毫不犹豫把穿了鞋子的那只脚踩在沈灵犀的鞋子上,再狠狠碾了一下。 “嗷!”沈灵犀正专心致志拈下鸡毛,完全未防备地被踩到,她下意识想要挥拳头,却生生忍住,转而抱着自己的脚跳,按捺不住怒火,问:“云梦晚,你发什么疯!” “我不是云梦晚。”顾念面色生寒,“还请公子自重。” 公子?自小被当做男儿养大的沈灵犀,对这个称呼十分受用,可她也知道,云梦晚知道她本是女儿身,这不是云梦晚见到自己应有的反应。 那么,她是谁?一个和云梦晚长相如此相似的女子,她是谁?为什么住在浮云山庄?她,又是何时,认识了萧央? 沈灵犀满脑子许许多多的疑问,却不知如何去问。 萧央看了许久的热闹,终于把自己从波涛汹涌的震撼里捞出来,他上前一步想要解释沈灵犀的身份。 可是顾念不想再听什么解释,她被沈灵犀放肆打量的目光看得十分不适,她也不能忍受自己再这副模样呆在萧央的眼前,更何况,远处似乎又是一道男子的身影……任是顾念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觉得自己以眼下的模样曝露在三个男子的眼里,实在是一件十分尴尬且令人羞愤的事情。 于是,她转过身,飞快地向花木深处跑去。 萧央心下明了,驻足原地,笑出了声。 乱了的发丝,发梢上的鸡毛,和一只鸡对峙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以为被灵犀轻薄的羞愤难当的表情……愈是回味,愈是觉得不可思议,愈是觉得好笑。萧央忍不住扶额叹息,尔后笑弯了腰。 刚刚赶到的兰亭,盯着笑弯了腰的萧央与满目惊疑不定,又似乎有些愤怒的沈灵犀,惊诧莫名。 一直到萧央直起腰,擦干了笑出的眼泪。沈灵犀才凉凉开口:“萧兄金屋藏娇,竟然连兄弟也一起瞒着了。” 萧央眉头轻皱:“灵犀,我若是有心瞒着你,今日何必当着你们到这里来?” “那么,她到底是不是云梦晚?”沈灵犀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仿佛底气不足。 萧央的眸子瞬间暗了一下,刚才笑得痛快,可是再次回味,顾念的模样与自己心底云梦晚的容颜,似乎渐行渐远。一种难言的苦涩在胸中弥漫开来,压抑得有些难受。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灵犀,你看,云梦晚会站在树下,和一只鸡吵架吗?” 有风过,花瓣随风飘落,悄然…… 曾记长亭斜阳暮,花开经年,春归几度? 换得佳人回眸顾,空负了流年,却而今,怎逃的这刀光剑影,黄沙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