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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长婴

玉兰苗只露寸点,树荫撒下一片凉。    “去吧,收拾东西去,”姝和进去诗彻的里屋,“孤为你备好了马车。”    他却寸步难行。    “孤不能没有阿玠,也要你陪着受罪。”    “她爹娘曾嫌你无用,致你二人无法厮守,现你长兄是为刺史,你们一定要在一起。”    “孤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李姝和她知情爱是强求不来的事。    长婴和姝和说过一个故事,高崖寻花时他遇到一个采药女子,她仅对他一笑,就令他沦陷。    李姝和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极美的故事。    她也曾喜欢一个男子,是乍见之欢,却无久处两情深。    他冷静自持,是她不可及的雪巅白莲。    得不到的就要放手,是为你也是为我。    正因是惊鸿一瞥两情相悦的故事,李姝和认为他们是天注定的伴侣。    赵长婴木然的站在原地,直到姝和拉着他相对而坐。    侍儿一礼,以示为赵长婴准备好了行囊。    姝和伸出柔荑与他的手相贴合,掌心相对。    她极为正色地道,“愿公子离禁门后。”    “妻眷贤淑,仕途锦绣。”    赵长婴阖眸,苦涩之情难以言表。    李姝和一停后,声儿依旧如瓷玉相击琮琮,“椿萱康福,嗣续达贵。”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誓起红老,誓终乞告。”    语毕,击掌三声视为裂誓无悔。    长婴接受的太过被动。    离别之语,离别之景,好似女帝早已练习多次,但他却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和他从此再无关联,一个是盘旋于阳昭宫的金凰女帝,一个是归于故里的青年才俊。    “长婴,谢谢你,”李姝和笑了,“没有阿玠的日子里,你伴了我太久太久。”    赵长婴仍是一言不发。    女帝拍拍他的肩,“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扯一个笑,“开心些,你要回去见你欢喜的人了。”    人总是变扭极了,总想要离开一个地方,将要离开了又恋恋不舍。    “孤总相信,想离两年还在相思,你一定很欢喜她。”    因为阿玠走了两年,她的四年也愈演愈烈。    “孤不能让这宫墙锁你一辈子,”李姝和起身走到他面前,“我们是好友,对吗?”    长婴应当属于山间的一物,而不是阳昭的怨灵。    李姝和很早就知道,也晓得此时是时机。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姝和的额头与他的额头相贴,她牵起他的手,语露一点哭意,“走吧,别回头。”    走吧,别回头。    日头有些暖,驱了雨后春寒。    赵长婴不知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当禁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才惊醒。    他终于发现了手中的羊脂玉佩,雕一栩栩如生的荷花。    临走前,姝和说,“临别赠玉,孤虽有背你的盘缠,玉权当一个纪念,如若日后危急,尽管当了就是。”    “保重。”  “珍重。”    不对……不对……    不对!赵长婴紧抿着唇,垂首思索。    安宁归来,李綮当政。    姝和已经一无所有了啊,没有母皇,没有阿玠,没有知心人。    她在宫中孤掌难鸣,还在为他想。    姝和是不是料定必死无疑,才能活一个是一个?    她对于他真的,仁至义尽了。    至死也要给他一个好结局。    赵长婴看了玉佩背面,刻了寥寥四字,“长命百岁”。    他眸子一寒,这是女帝的长命锁。    上昭帝王不以花为名,但宫中人大多都知晓,李家嫡系或嗣君或公主,皆有一花守护。    诞生那日,种下百花种子,以净河之水细心浇灌,先出芽者视为有缘。    说来奇怪,李姝和出生后,百花先出芽的是荷,次之是梅。    可除了荷,百花无一不是早枯而死。    好像早预知她生来不幸。    她从小就体弱多病,一好就又蹦又跳,本来就让人朝暮不省心,怎么也有她担心别人的时候。    他掀开车帘,喊到,“停车——”    一人回头朝他道,“赵公子,对不住,陛下吩咐我们不到城外不能停。”    赵长婴欲起身,“此时你们放我下去,陛下不会知晓的。”    那人又道,“您这不是叫我们为难吗?”    驾车的人接话,“与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那人道是,接着取出一小葫芦瓶,打开朝赵长婴鼻子凑近,长婴就睡了过去。    他放开了胆子,啧两声,“这么弱,真不知是如何满足女帝的。”    另一个答道,“唉,还不是那张脸!”    “娘的!还好意思说我话多,天黑前到不了驿站你就看着办吧!”    “行了行了,别吵吵……”    —松月台—  霞光满天,阳昭宫似被上了一层金。    女帝落座于松月台内,柔荑抚琴。    琴声钻出松月,绕于各宫之间,不绝如缕。    琴音泣玉兔,仙闻仙愁苦。    李綮在台下仰望,一直是眉间微颦。    晋守问,“这是什么曲子?”    摄政王目不转睛地看着松月台,阖眸,“是《塞外雪》。”    晋守了然道,“是了,今日赵侍君出了禁门。”    其实他想问摄政王,李姝和的曲艺是何人所教,但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您还上去吗?”    李綮摇了摇头,“回去吧。”    李姝和的琴名冬偎,是她最喜爱的琴。    她有一笛名春想,一埙名夏念,一箫名秋思,一琴名冬偎。    三季思念,一季厮守。    她一曲毕,缓缓起身,至于栅栏前,笑道,“今个霞色真美。”    明明在笑,偏多一分凄苦的味道。    双成附和,“是美极了,奴婢也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景儿了。”    玄燕归巢,栖于檐下。    静宁黄昏,莺声时来。    “孤其实一直不明白,”姝和自顾自的说,“为何要建这样高的楼,又配这样搞的围栏?”    奇怪的很,明明是登高望远,一览京城景色的好处所。    她将手伸出围栏之外,“但孤看了许多人,大概有一些明了了。”    生于帝王家,不知应说喜恶。    这阳昭宫是她的家,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能也会死在这里。    夕日欲颓,残阳是为她侧颜作衬。    美得不可方物。    她不知什么是自在,也不懂什么是快意哉。    但步行于天地间,遨游于山水园。    光是想想就令人神往。    —驿站—  京师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故而驿站虽不奢华倒也舒适,比起那些杂草丛生的破屋驿站实在好了太多。    赵长婴醒来时,苏息正好在他边上坐着。    赵长婴是识得苏息的,当他要下榻作礼时,被苏息拦住了。    “躺着吧,”苏息摇了摇首,“药性烈得很,这一下榻定要手脚发软。”    赵长婴缄默片刻,道,“赵某有一事相求。”    “如若是要回阳昭,我无能为力,”苏息眸子里满是无奈,“圣命不可违。”    苏息顿了顿,徐徐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妻眷贤淑,仕途锦绣。    椿萱康福,嗣续达贵。    那三声击掌让赵长婴振聋发聩。    静谧须臾,苏息又道,“别怪陛下,”又添,“你所能做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况且,她并未亏待你。”    她对得起你。    赵长婴锁眉,喃喃道,“是要孤注一掷吗……”蓦然他抬首问,“为何你可以留下?”    “我是这孤注一掷中的重要一环。”苏息此时带着几分笑。    能被人需要真是比无能为力好太多了。    又是静默良久。    赵长婴长舒一口气,瞧了眼窗外,“此处是何?”    “京师驿站。”    赵长婴点点头,“可否容我去一个地方?”    苏息疑惑,仍说道,“此时城门下钥,你进不去。”    “并非,”赵长婴下榻穿履,“你大可跟来。”    苏息不是喜欢多事的人,但因着李姝和的意思,苏息自然是要跟去的,他没把人安全送走,半路丢了他也有责任。    —竹林—  京师城外竹森森,在月色下透出阴冷之意。    风萧萧,树影摇。    赵长婴取笛吹奏。    一乐惊天,静夜如碎,扰得栖鸦群飞。    忽有人从林中来,少年模样,白衣玉冠,背负长剑。    苏息凝神。    但当这少年抬首道的第一句,就可有一二相不由心生之感。    “大师兄!你搁哪去了啊?”那少年忿忿,“我的老天爷啊,师父让我们找了你三年,三年!”他续道,“你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吗?没错!每次都是让我找!师兄们就欺负我小!”    那少年显然才十五岁左右,他像极了傲然的树苗,意气风发。    “行了,莫悝。”赵长婴收了长笛,“找师弟们帮个忙,办妥了我就回河巅。”    莫悝面露无奈,“说吧。”    “欲刺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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