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静了一静，马上又低声议论起来，我尴尬地坐在那里，看看赫连钰又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虞太后，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皇帝忽然大笑起来，“瑞王一直不近女色，没想到此番却被颜舞姑娘夺去了心魂，今日一见，果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呐！”　　“可不是！王爷的眼光就是好！陛下英明！”　　“颜舞姑娘气质非凡，美若天仙，要不然也不会得到王爷的赏识了！”　　“美人好比那镜湖水月陇中花，谢陛下设宴款待，让我等见到了如此美景！”马上就有一群人堆出笑脸，开始迎风拍马。　　然而他们嘴上说着赞美的话，眼里却不时地流露出完全相反的神色。如果说宴会之前他们看我的眼神还以戒备和惊奇居多，那么现在就已经完全是轻蔑和不屑了。再没人用正常的眼光看我，除了不屑还是不屑。尤其是那些衣着高贵姿态典雅的夫人小姐们，斜着眼睛冷笑着看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感觉油煎一般如坐针毡，这一生从没有如此难堪过，让我的心如坠谷底，忍不住想要逃离。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赫连钰的衣袖，我满是哀求地看着他，想要他带我离开。赫连钰微笑着拉起我的手在我手背上亲了一下，顿时又惹来一声声低呼。　　“谢皇上谬赞，”赫连钰扬起唇角，微微笑道，“颜舞姑娘的舞姿精湛非凡堪称绝美，不如就让她献上一舞为大家助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在上面拊掌大笑，道，准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奏着的乐曲马上停住，另换了一只缠绵婉转余音袅袅的曲子。　　我的眼里噙起了泪水，可我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所以我紧抿着嘴角睁大眼睛，这样就不会有泪珠掉下来。赫连钰回过头，看到我时目光微微一颤，却还是笑着轻推我一把，说道：“颜儿去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我笑了，然后在我泪水掉下来之前转过身，不想再看他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场中央，也不知道我跳了些什么，我只是抿着唇角一直笑着，一直笑。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赫连钰为什么只让我穿这一身火红色纱裙，青楼里的□□不就是这么穿的吗？有哪个□□跟豪门贵妇似的穿过什么宫装丽服，端庄典雅？我住在他瑞王府里，吃他的，用他的，整日里无所事事，他高兴了我就撒撒娇，他不高兴了我就乖乖的，和一个□□没什么区别，都是要哄得爷开心了，我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他让我进宫我就进宫，他让我跳舞我就跳舞，左右我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奴隶，或许还不如一个□□。如果说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是什么，或许就是此刻了吧，能站在这恢弘华彩的容华大殿上起舞，而看客不仅有一群一群的文武百官还有皇帝皇妃和太后，试问这世上有哪个□□拥有过这样的排场？我骄傲！　　移着步子旋转过四五个圈，我甩开双袖笑得更灿烂了，每一个抬眸每一个转身都舞得缠绵悱恻，风情万种。不是个□□吗，那自然要舞得妖媚惑人一些，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赫连钰这一片苦心？我昂起下巴眯着眼睛，蛊惑地笑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时而如弱柳扶风摇曳，时而如野马脱缰纵横。　　赫连钰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几分愠怒几分莫测，我扬起眉梢朝他抛了个媚眼，转身斜睨着李言默，笑容霸道而放肆。自始至终，有一个人的目光烈焰一般胶着着我不放松，是刘倾风。他眼里没有轻蔑，没有不屑，只有满满的惊艳和动容，还有那一丝丝欲望与贪婪的危险。我避开他的眼睛，避开那所有或惊或嫌的目光，径自舞蹈在自己的世界中，渐渐忘记了所有。我舞得奔放，舞得热烈，舞得神采飞扬，舞得酣畅淋漓，就像是孤单的一个人沉浸在这一场无边的红尘大梦中，醉了这一世惊鸿。　　广袖落尽，余音止歇，我高抬起右腿飞马踏燕一般凌立在场中站定，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良久，虞太后从上首站起身来，眼含着微笑，抬手为我鼓掌。　　一声、两声、三声……渐渐汇集成千百声，我在轰鸣的掌声中福身谢礼，默默走回席前坐下，只是再未看赫连钰一眼。　　宴会继续进行着，有一个户部的官员说起了办案时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即使有些笑不出来的，也生扯着面皮子挤出一丝笑容，装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掩饰着刚才的心悸。　　桌子下面，赫连钰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我没有挣扎也没有转头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带微笑。　　“宋公，年前沅河发大水，多亏你响应丞相的召令捐出大笔的钱财，帮助朝廷解决了救灾救民的问题，朕敬你一杯。”皇帝说着举起金樽，朝坐在席位末尾的宋初伦他爹遥遥一举。　　宋初伦他爹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双手举着酒樽拜谢龙恩，然后抬袖一饮而尽。　　“陛下圣明，若没有陛下的明公伟治和丞相大人的为国为民，草民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不过是捐一点点小银子，能为朝廷做点事，也是草民的荣幸。”宋初伦他爹弯腰拱手，可是话语里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自傲。　　顿时就听旁边有人小声嘀咕：九百万两也是“一点点小银子”？啧啧！　　另一个声音回道：唉，谁让人家有钱呢！连皇上都得买他的账！　　……　　上首的皇帝嘴角噙着笑容没有说话，李言默站起来了，举起酒樽面色沉静地说道：“宋公身在草野却忧虑天下，是为朝廷之福，百姓的典范，本官也敬你一杯。”　　众人顿时神情一凛，都扭头看向那宋公。李言默这话说的着实有些沉重的分量，什么叫“身在草野却忧虑天下”？再想想这宋公和柴国公的关系，一时间人人自危正襟危坐，莫有敢大声喘气的。　　柴国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暗暗斜眼瞪了那宋公一眼。宋初伦他爹身躯微颤，端着酒樽喝干了道谢，不敢再多言。　　“宋公，”皇帝忽然又笑起来，直笑得宋初伦他爹身上又是一颤，“听闻贵公子新进了翰林院，文采风流，博闻强识，宋公可真是功不可没，又为我大华培养了一名栋梁之材呀！不知宋公子安在？来，走前些让朕看看。”　　“谢陛下垂爱！”宋初伦他爹听得喜不自胜，连忙拉起来宋初伦将他推了出去。　　宋初伦一张圆圆的脸盘子惊得煞白，一边走一边两腿微微地打颤，走到近前跪到地上磕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翰、翰林院学士宋初伦，见、见过陛下！”　　“平身吧，起来说话。”皇帝一边笑着，一边上下打量着站起身来抖得跟筛糠似的宋初伦。　　过了一会儿，皇帝点了点头笑道：“宋公子果然人品风流，相貌不凡。”　　宋初伦曾经是这帝都里面第一名的恶霸，咸阳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或许也就是这皇帝不知道了。一时间听到皇帝对他的这番评价，下面隐隐有人在偷笑，又连忙收住笑声不敢造次，努力摆出一脸严肃的样子。　　“谢陛下！”宋初伦稍稍缓过神来，拱手又拜谢一礼。　　皇帝看着满意地颔首，又抬眼朝下面刘御史席上瞄了瞄，笑眯眯地说道：“刘御史，久闻贵府上刘大小姐才思敏捷温柔娴淑，是这京城里的第一才女。朕看着刘大小姐配这位宋公子，郎才女貌，琴瑟相合，十分相配。不如就让朕来指婚做一桩美事，成全这一对璧人，不知两家意下如何？宋公，你觉得可好？”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惊住了。宋初伦他爹有些发蒙地站在那里，似乎是没想到他儿子竟然能得到陛下指婚，而且指的人还是刘御史府上的大小姐，那可是整个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千金小姐呀。　　“谢、谢主隆恩！草民没有异议！”宋初伦他爹走到前方跪谢一礼，而宋初伦站在玉阶下方，已然是呆掉了。　　“刘御史，宋公他已经同意了，你觉得怎么样？”皇帝眼睛微微一眯，转头看着刘御史，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转头看去，只见刘御史花白的头发梳理的分毫不乱，很有威严，此时正眉间夹起了深深的川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脸怒气。再看那刘大小姐刘倾雪，含泪的美目惊骇莫名，花容失色脸色苍白地看着皇帝，又转头看着赫连钰，却被赫连钰避开目光，置若未见。　　“陛下！”刘倾风一脸惊怒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席前拱手说道，“陛下先前不是说过，要将我姐姐许配给……”　　“刘将军！”刘倾风话还未说完，就被柴国公一声浑厚的呵斥打断了，“这里是大殿之上，君无戏言！将军所思所行，可要三思！”　　刘倾风双目赤红，回头看了看满脸痛苦的老父和面容憔悴的姐姐，又转头看了看一脸呆样的宋初伦，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暴起了条条青筋。　　皇帝在上首冷哼了一声，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大殿的气氛瞬间冷到了冰点，静悄悄的，掉根针都听得见。　　这时整晚静坐在那里，端庄有余，灵动不足的柴贵妃发话了：“刘将军不必担心，初伦他是本宫的表兄弟，心性自是纯良敦厚，即使年轻时不懂事做事有些浮躁，以后也必会加勉改进。刘大小姐进了宋家的门那就是正室，有本宫担保，宋家绝不会亏待刘大小姐一分！”　　刘御史颤抖着嘴角眉间的川字更深了，眼里摇晃起泪花。刘倾风站在那里紧抿着唇角，英俊的脸庞有些抽搐，低下头拱手行了一礼，却始终是未发一言。　　就在这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刘倾雪忽然站起身走到玉阶前面，在宋初伦旁边跪下磕头行了一礼，抿起嘴角微笑着说道：“谢陛下谢贵妃娘娘，民女刘倾雪领旨谢恩！”　　说完她又俯下身磕了个头。　　在她低下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她坠落了两行泪水，沾湿了猩红鲜艳的羊绒地毯。　　皇帝在上面满意地笑了起来，一时间大殿气氛峰回路转，大地回春，万物复苏。　　欢歌笑语，其乐融融，看起来很美好，其实很虚假。这浮华耀目的大殿上充斥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说什么庆祝佳节，说什么殿前指婚，都是幌子，都是虚妄。　　再看不下去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我找了个由头悄悄起身离开了大殿。　　夜风清冷，吹起片片雪花飘落了梅枝，在冷风中寂寞地飞舞着。我被这冷风冻得打颤，咬起了牙关，却感觉透心彻骨的痛快，这才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沿着细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出了很远，我看到一个八角飞檐的琉璃亭子修葺在御湖水边，宽阔的御湖蒙着层冰雪，平展的像一片寂寞的雪原，在夜色里泛着点点微茫的光。　　静静地在亭子里站了很久，久到手脚冻得冰凉，已经失去了知觉。忽然间听到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我转身回头，顿时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叫颜舞，还是红儿？”刘倾风紧紧地搂着我的腰，灼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脖间，进而又含住我的耳珠，含糊不清地说道，“为何那晚上给我跳舞就舞得那么糟糕，今天又舞得这么美？你这个小妖精，不待见我吗？”　　“与你无关！”我怕他听出我的声音，偏头躲开他的骚扰，用假声冷冷地说道。　　“与我无关？”刘倾风忽然眉梢一挑，原本有些抑郁的面色也冲淡了几分，他低下头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我，微微笑道，“以前也有个人这么跟我说过。臭丫头，是你吗？”　　我心下里惊了一跳，推手挣出他的怀抱，沉声面色不变地说道：“什么臭丫头，我不认识你！”　　“真的不是吗？为什么手感这么像？”　　刘倾风眉头微蹙，忽然间出手如电向我胸前大穴点来。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抽身躲过，我脑中电光一闪连忙稳住身形，生生地站在那里让他点住了穴道，软倒在他怀里。　　“你干什么？！”我恼怒地瞪视着他，“快放开我！”　　刘倾风满眼探究地打量着我，抬手将我横抱起来走到旁边石凳上坐下，坏坏地一笑：“不管你是谁，现在你是我的了。”　　“你大胆！我要喊人了！”我气得直瞪眼，然而刚喊出口就被他封住了唇，余音消失在暧昧不清的夜色里。　　他的吻霸道而灼烈，充满了强执的占有欲，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流氓无比。　　我被他点住穴道，一动不能动，只能默默地躺在那里流眼泪。活该我是个□□！活该我被人任意欺凌！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脸上的泪水，他忽然停下来，有些讶异地看着我说道：“你不是个□□吗？怎么给亲一下就哭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冷冷一笑说道：“□□怎么了，□□就不能哭了？”　　他微微一怔，又笑起来，抬手给我擦脸上的泪水：“好好的哭什么，不好看。”　　“你嫌我是个□□，干吗还亲我，不嫌脏吗？”我嘲讽地冷笑。　　他手指摩挲着我的脸庞，不以为意地说道：“是挺脏的，不过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我就勉强忍受一下。怎么样，我的技术还不错吧？”　　我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心下里想着怎样能快点脱身。　　“那晚在醉花荫，你就是跟着瑞王爷走的吧？”刘倾风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转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早知道你跳舞这么美，我一定不放你走。要不然这样吧，等过几天王爷玩腻了，我就把你要过来怎样？跟着本将军也不错呀，至少我会宠着你，三年五年之内应该不会变心。”　　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冷笑了一声：“刘将军见了每个女人都这样吗？”　　“不是，我只有见了美人才会这样。”他眨了眨眼睛笑得很欠扁。　　眼看他低下头又要吻我，我连忙转移话题，专拣他的痛处讲：“你姐姐她喜欢瑞王爷吧？还真是可惜。”　　他的目光一顿，忽然变得凶狠起来，抬手掐住我的脖子，怒声道：“不要提这事！你这嘴巴还真是不讨喜！”　　我被他掐的快要断气了，脸憋得通红，只觉得太阳穴边的血管突突突地暴涨，几乎就要炸裂开来。就在我以为我要死过去的时候，他终于松手了，抬手在我胸前一点解开穴道，将我扔到地上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缓和过来。地面上冰凉，冻得我不住地打颤，我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往回路走去。　　刚走到容华殿后方，迎面遇到了赫连钰，他正出来寻我，宴会已经结束了。　　“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凉？”他拿着大裘给我披上，给我暖手。　　“去御花园转了转，没走多远。”我淡淡地说道。他嗯了一声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拉着我往宫外走去。　　上了马车，车厢里黑漆漆的。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那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黑暗里细微的呼吸声，有些压抑。　　我很期待他会跟我说些什么，期待他会给我解释，告诉我今晚那些都是迫不得已，他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心话，他还是疼我爱我的。我还是他最珍贵的宝贝，是他的小公主。　　可他什么都没说。　　瑞王爷从醉花荫带走了一个□□，宠爱得紧。　　第二天，这个流言就在整个帝都城里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