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方薇工作不在状态,安琪察觉她的焦虑,泡了杯花茶给她。方薇说了声“谢谢”,继续埋头做事。 匆匆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运营部的人见了她来,招呼她说:“摄影的蒋小姐到了,在会议室。方主编你可以去和她打个照面,以后也算半个同事了。” 方薇沉了脸,同事?她才不想做这个同事! 片刻,她转身,直直往会议室走去。 安琪感觉不妙,忙跟了上去。 几个部门的人没见过方薇这样,一时间又好奇又诧异。 “方薇和蒋曼容有过节?” “我哪里知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谁能猜得到。” 张晶推了推眼镜,轻声说:“你们谁不是说方薇的父亲在黎大当老师?蒋曼容她不也是黎大的学生,我猜和这脱不了关系。” 一人轻笑一声,说:“你们是没见过蒋曼容嚣张的样子,以为拿了几个奖就傲的什么似的。当谁不知道她那些个金主给她撑腰呢,否则就她那个脾气能不得罪人吗。别说方薇看不顺眼她,我也看不惯她。” “真的假的?她真有金主?” “我一记者朋友说的,另外,她还给我爆了不少料,你们想听吗?不比娱乐圈那点新闻逊色。” 在场几人自然感兴趣,忙说:“别卖关子了,快说。”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当年蒋曼容还读本科的时候就和她的老师搞到了一起,害老师被革职不算,最后还把他给绿了。重点是你们知道她劈腿了谁吗?” “谁,说呀!” 那人得意地笑了一声,倒是运营想起了什么,低呼一声说:“天,那消息不会是真的吧,我听说蒋曼容和写文章的那谁……对,梁修齐在一起了吧!” 这话一出,当即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说:“你说刚拿了文学奖那个?他不是五六十了,蒋曼容脑子瓦特了呀。” 原先爆料那人不屑地说:“艺术家的境界哪里是我们能理解的,说不定人家正好这口呢。” 张晶推了推她,笑道:“想什么呢。” 几人嬉笑闹成一团,见安琪过来了才收了笑,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此时,会议室里,只有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坐着的是蒋曼容,她右手夹着烟,坦然地看着方薇。未等方薇开口,蒋曼容抖了抖烟灰,说:“见到我很意外?” 方薇压抑住愤怒,将合同甩到她面前,说:“我会重新找摄影师,这份合同你就当没见过。” 蒋曼容低笑一声,淡淡说:“凭什么?” 方薇怒视着她,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的表情。明明做了那样离谱的事,却能够坦然地毫无羞耻之心。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来,我告诉你,我不想见到你,更不想和你一起做事,你明不明白,嗯?”方薇尽量克制着音量,身体却还是因为愤怒而颤抖。 蒋曼容昂着头,端详着方薇的表情。缓缓的,她掐灭了烟,一字一句说:“方薇,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很幼稚,和当初一模一样。” “你给我闭嘴!” 蒋曼容笑了一声,拿起笔在两份合同末尾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名将笔一丢,豁然起身,直接无视方薇的话语。 “蒋曼容……”方薇拔高了声音,广告部的总监李想恰好推门而入,蒋曼容看见他,说:“李总监,合同我签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给我站住。”方薇冷冷出声,然后转过身,直视蒋曼容的脸。 李想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劝说:“方主编……有什么事好好说。” 方薇无视他,伸手拣起桌上的合同,一伸手,纸片飞散,雪花一样落在她和蒋曼容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随即就听见方薇对蒋曼容说:“只要我还是魅色的总编,你蒋曼容就别想接这份活。” “方薇。”蒋曼容瞪着方薇,说:“你有什么权力,别忘了签这份合同的是你老板和我,不是你。” 方薇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阵阵寒意,她缓缓说:“你可以试试,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力。” 廖凡觉得最近自己大概触了霉头,诸事不顺不说,烦心事还一桩桩地接踵而至。接到李想电话的时候,他恨不得吃几颗清心丸下去。 他心想过往几年安安分分的方薇,怎么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方薇为什么会和蒋曼容过不去。 赶到公司,他将方薇叫进办公室。叹了几口气,最后索性一拍大腿,苦着脸求人似的对方薇说:“你说说,到底怎么了嘛。” 方薇却只有一句话对他说:“换人,否则我辞职。” 廖凡气得要晕倒,再看方薇却一点儿不像是说笑。仿佛只要他说一个“不”字,她当即就转身走人。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稳住方薇,至于事情起因已经无关紧要,总得先把事情解决了。 “方薇,如果你还当我是你老板,就给我个面子。我不知道你和蒋曼容之间有什么事,但如今白纸黑字签了字,法律上就过不去了。我廖凡赔点钱没什么,但也不想让公司给人看笑话。你让我和蒋曼容谈谈,我给你个答复。” 方薇看着廖凡,心里清楚知道今天是她单方面刁难蒋曼容。从程序职权上看,她的确无法插手公司的决定,何况廖凡已经发了话,她若再不知好歹,确实说不过去。 她默然,廖凡知她让步,不再说别的,转身去找蒋曼容。就在这时,门哗地打开,蒋曼容踩着高跟阔步走了进来。 “廖总。” 廖凡忙叫道:“蒋小姐。” 蒋曼容朝他微微点头,片刻直接转向方薇,说:“我不想为难你,更不想为难我自己。魅色这份活不是我蒋曼容求来的,我也没必要低声下气看你们脸色。你心里不舒坦,我心里未必也好过。廖总……”蒋曼容看向廖凡,“有机会再合作。” 廖凡心头一松,面色却不改丝毫,语气略显遗憾地说:“一定一定,下次再合作。” 蒋曼容轻笑一声,说:“不过我蒋曼容也没有让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道理,廖总你说呢。” 廖凡暗捏一把汗,这些年蒋曼容因其独特的个人摄影魅力,与当红的几个花旦关系都很不错。又传言她和娱乐圈的几个大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这样的背景下,廖凡说实话是不愿意得罪她的。 他沉思片刻,说:“蒋小姐有什么条件就说吧,廖某尽力而为。” 方薇脸色涨红,就要开口却被廖凡压下。 “你先出去。” 方薇望着廖凡,又看了眼蒋曼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安琪追了上来,拦住方薇的车。 方薇冷冷说:“让开。” 安琪怕出事,站在车前不肯让,“薇姐你要去哪儿。” 方薇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转动方向盘,脚踩油门,擦着安琪的身子瞬间绝尘而去。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不出片刻就开到了黎大,进了校门方薇没有犹豫,直接将车开到了教室公寓楼下。 公寓门口有来来往往不少老师,看着乍然停在楼外的红色法拉利,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方薇坐在车里,紧握着方向盘,呼吸却有些急促。良久,她抬起头,目光冷毅,开门下车。 门口宿管认出她,客气叫了声:“方小姐。” 方薇朝他点头,问:“他在吗。” 宿管皱眉,说:“梁老师吗,在,你……” 方薇客气说了声“谢谢”,转眼就拐进公寓楼里,直奔三楼而去。 这座公寓楼建了很多年,外观看起来有些旧。就在去年学校为改善教师生活质量,特意翻新过。 新樟树传来浓郁迷人的香味,方薇沿着灰花色地砖铺成的过道往里走,走到尽头才停下。 伸手,叩击迟迟未落下。 像是感应到有人来,门咔哒一声从里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头发修剪的整整齐齐,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Polo衫,下身是一条黄色休闲长裤。 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方薇的父亲,现任黎大文学系荣誉教授的梁修齐。 梁修齐对方薇的到来喜出望外,声音也激动地有些颤抖:“薇薇,你来了。” 方薇站在门外,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面对就别未见的女儿梁修齐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不安地摆动,最后他往边上让了让,说:“进来坐坐。” 方薇纹丝不动,拒绝着他的亲近。梁修齐有些尴尬,片刻释然地一声苦笑,说:“屋里的灯坏了几天,有些暗,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与外面的阳光灿烂不同,过道尽头有些阴冷,穿堂风吹着梁修齐的头发。方薇突然有些心慌地发现,梁修齐老了。记忆中乌黑的头发已经生出丝丝白发,糅杂在一起成了暗淡无光的灰色。 方薇心口被什么堵住,盛了怒火的那些话全都像泥沙堵在喉咙,说不出来了。 屋里没开灯,昏暗暗一片,窗台下的书桌上点着一盏台灯。厚重的书半开着,右边搁着一支钢笔。这么多年梁修齐还是习惯用钢笔,也许是文人独特的喜好。 忽然,方薇的视线落在桌子一角。只一眼,眼泪就要翻涌。 相框里那张照片是她过五岁生日时拍的,一家三口,笑容灿烂。她调皮地坐在梁修齐的腿上,母亲方允和温顺地站在他身后,右手搭着丈夫的肩头,一脸幸福。 一切仿佛是昨日,方薇有些恍惚,脸色柔和下来。梁修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有些动容,说:“过两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你母亲。” 方薇低下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着,难过着,最后无声离开。 梁修齐在门口看了很久,看着她拖着细长的光影,渐渐地消失在过道转角。 暗香浮动,风仍吹着樟树的新叶,一声叹息消散在风中,再也寻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