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玉定睛一看,门口站着个黄衣少女,不由乐了。她这间厢房隔壁便是表妹秦如意的院子,眼前咧着嘴笑的不是她是谁? 慈溪不比姑苏,民风更多沿袭前朝,没有许多繁文缛节,是以她外祖家这几个同辈各个都没那么刻板,表妹秦如意更是出了名的不拘一格,琴棋书画样样不喜,更不要说女红了,却从小就跟着哥哥爬树打架。每次舅母提起这个闺女都犯愁,芩玉却与这个与淑女半点边儿不沾表妹甚是投缘。 她见着表妹心中一喜,却故意板着脸,学着舅母的口气说道:“女儿家跑跑跳跳,没一点姑娘家的样子,成何体统?” 秦如意果然小脸一皱:“姐姐怎么跟我娘一样,整天被她追着学这学那,我都烦死了。” 芩玉听了哈哈一笑,捏着她那张小脸说:“等你将来找婆家的时候,就该愁了。” 如意眼珠一转,转个话题问道:“上次听姑母说,要给姐姐说亲,可找到了?” 芩玉闻言,想起老宅那些烦心事,原本轻松的心情暗了下来,也没接这话头,只问道:“今日怎么没见綦哥哥,平时写信总说想我,结果来了你们一个个都不在。” 如意听了,忙陪着笑说:“姐姐多心了,我们整日都盼着你呢,我方才被娘派去取姑母喜欢的几样点心来得晚了,至于哥哥......这些日子不知忙些什么营生,连我都整日见不着他。” 芩玉听了暗暗奇怪,秦文綦是舅父的长子,今年刚至而冠之年。虽说按例从商者不能入仕,外祖家到了秦文綦这辈已是第三代,考个科举也不是不允许,一家子就都期待着这个长子长孙能得个功名,不再被人看不起。 偏偏秦文綦不喜做官,他从小被逼着入了私塾,认字学诗倒还顺利,等到了四书五经却嫌那些古书迂腐,天天的逃学,为此被他爹打了不知多少次,可就是不肯学,偏偏对做生意感兴趣,没事就跑到自家铺子围着掌柜转,最后他爹终是叹了口气,放弃了让他从仕的打算。 她想起去年来时,听说这位表哥被舅父派去铺子学帐,随口道:“綦哥哥不是去铺子学管账,现在如何了?” 如意一听,笑着摇头:“现在我爹后悔将他送去学帐呢,学的倒是用心,只是整天的不着家,不是跟着进货去了城外,就是在商号里面一呆就是整天。” 芩玉想起那个表哥一向行事我行我素,从不注重什么规矩,不由莞尔一笑。虽说这兄妹俩都不拘礼节,秦氏也曾偷偷告诫她不要学他们,她却觉得,总好过老宅中两面三刀的那些人。 姐妹俩聊着各自的趣事,直到丫鬟来请,才一起去前厅用晚膳。席间一家人有说有笑,芩玉见空了个位置,奇怪此时表哥都未出现,看舅父舅母并无异样,又看了眼旁边的如意,只见她一撇嘴,似乎不知道自己未归的兄长去了哪里。倒是秦氏问起秦文綦,陈氏笑答这两日他出了城,本来今晚要回,看这光景怕是要晚了。 用过晚膳,芩玉被表妹拉着回了后院,她不明所以的跟着,直到回了房,如意才神秘兮兮的小声说:“一会带你出去玩。” “这都入了夜,要去哪里?舅母怕是不许。”她心存顾虑。 如意却毫不在意:“我们一会熄了灯,悄悄从后门溜出去。”见她还在犹豫,又说道:“姐姐放心,我们有保镖。” 芩玉见她不肯继续说,心想既然有人保护,也就应下了。她家教甚严,连白日都极少出门,更不要说晚上,因此对夜市倒也有些好奇,忐忑中带着些期待。 夜色渐浓,如意偷偷跑去前院,看到熄了灯才返回来,将桌上蜡烛一吹,拉着芩玉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秦家宅子后门在小巷深处,两人穿过黑黝黝的巷子,拐到一条青石路上。此时街上行人见少,芩玉头回夜里出门,心中惴惴不安,一双眼睛左右看着,生怕遇到贼人。 如意却毫不在意,拉着她快步穿过几条街,显是轻车熟路。过了一座石桥,芩玉眼前一亮,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市出现在面前。与前面几条街不同,这条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堪比白日。 她正左顾右盼瞧着热闹,只见如意招了招手,喊了声:“哥哥!”循声望去,桥边站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向这边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待她俩跑到跟前,那男子笑着施了一礼,说道:“表妹远道而来,我这个当哥哥的有失远迎了。”他这一礼极为板正,脸上却挂着戏谑的笑。芩玉知他是故意逗自己,扑哧一声笑出来。 秦如意一巴掌打在哥哥手上,不客气的说:“这两天都不见你,还骗娘说出城了,鬼才信!” 秦文綦一脸冤枉:“我真的是出了城,不信你问静玄。”说罢一指身边那人。 芩玉这才注意他身边那男子,这一看便有些恍神。秦文綦也算长得仪表堂堂,可跟他身边那男子站在一起,便被压了下去。那人面若冠玉眼若星辰,着了身月白长衫,一头青丝丝毫不乱的冠在头顶,别有一番风流。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男子,呆了一瞬便慌忙低下头,碍于礼仪的不敢看,只偷偷的瞟两眼,不料被那人一双星眸看了过来,吓得忙将眼神收了回来,死死盯着脚面羞的不敢抬头。 只听一个慵懒随性的声音响起:“是了,我可以作证,你哥哥这两天绝对不在城中。”那声音如此好听,仿佛一根鹅毛挠着她的耳朵,痒痒的。 秦如意哼了一声:“你们俩整天腻在一起,狼狈为奸,肯定又没干什么好事。小心让爹知道让你跪祠堂!” 秦文綦嘴上丝毫不让:“那你大晚上跑出来干嘛,让娘知道,怕是要关三天不让出门。” 兄妹俩你一眼我一语斗嘴,芩玉在旁听着不禁莞尔,这俩表兄妹虽每次见到都打打闹闹,却看得出感情甚好。她叹了口气,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与老宅那些堂姐妹们也处不到一起,从小独自一人,有时也会觉得孤单,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 心中怅然若失,眼光不经意往旁一扫,发现表哥那同伴正看着自己,从未被陌生男子这样盯着,她脸上一红,不自在的将眼光转向别处,余光中,那人微微一笑,也不再看她。 这厢秦氏兄妹拌嘴告一段落,秦文綦对芩玉说:“今日没能迎接,表哥我就设宴给妹妹接风吧。”没等她回答,一旁如意催促道:“赶快带路,我跟玉姐姐都要冻透了。” 于是一行人沿着街市往前走,如意拽着哥哥走在前面,悄声说着什么,芩玉跟那男子在后面跟随。因不知那人名讳,加上她一向认生,不知说些什么,只一言不发慢慢走着。 那男子转脸冲她一笑,说道:“鄙人周淮若,乃是文綦同窗,敢问姑娘芳名?” 芩玉侧身略一低头,算是打了招呼,轻声道:“小女子苏芩玉。” 那人又问了是哪两个字,芩玉答道:“草今芩,玉石玉。” 那人一笑:“呦呦鹿鸣,食野之芩,姑娘的名字倒是应了今日之景。” 他念得那两句诗来自诗经小雅中的一首,乃是表述宴请宾客之情,倒真是应了今夜。她本以为这人与表哥相交,亦是对诗书不喜之人,没想到他居然脱口即出,心中不由多了分好感。 秦文綦带他们拐进一间酒楼,芩玉抬头,见那牌匾上写了“宜城楼”三个大字,刚踏进门便有伙计过来招呼上了二楼,显然是这里熟客。在二楼雅间落了座,如意问起哥哥这两日去了哪里,那俩人相视一笑,却没有回答,只说出城办了件事。 饭菜一上,如意目光便被吸引了去,忘了追问这码事。方才用过晚膳,芩玉一向胃口小,浅尝了几口就住了筷。她习惯人多时极少说话,被问到才简单答几个字,只静静听着。 这会那兄妹俩说着最近城中的几件趣事,周淮若不时与秦文綦说几句城中趣事,一桌人倒也热热闹闹。她听着听着便走了神,想起老宅家宴时听到的一件事。 大伯家的堂姐苏丽珍嫁到东京汴梁,过完上元节要回来省亲,若说老宅还有说得上话的人,便是这位堂姐,不去探望于理不合,于情也说不过,但想起祖母上次那事,她心中总有些发虚,觉得老宅如龙潭虎穴一般可怕。 若是真能永远躲在这清净地就好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消了,脸上却显出淡淡的愁来,不知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何时结束。 如此纠结着,冷不防胳膊被轻轻一推。